沸腾文学

第4章（第2页）

就这样，丁丑年夏六月，子忻再一次满怀忐忑地推开竹梧院那道刻着青藤的垂花门，满园的花香和一地的竹影丝毫不能带给他快乐，他心跳如鼓，却又决心已定。

不论父亲发多大的脾气，潜龙斋他是绝不会再去了。

其实他早就听说过父亲的脾气很大，只是从没见过他发脾气，也想象不出他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是以心下存着一丝侥幸。

这一年夏季慕容无风还未从子忻那次手术中恢复过来。他心脉格外虚弱，稍一用力便头昏眼花，心跳不已，一天中倒有大半的时间不得不卧床静养。除了批阅医案，偶尔去一下诊室之外，绝少见客。

子忻掀帐走到父亲床边，见他半卧在床瞑目养神，便低低地叫了声：&ldo;爹爹。&rdo;

慕容无风抬起眼，看见儿子，道：&ldo;什么事？&rdo;

&ldo;我今后……可不可以不去学堂？&rdo;他小心翼翼地请求。

&ldo;哦？昨儿你母亲已代你去向黎先生陪了礼，他不会怪罪你的。&rdo;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ldo;我不喜欢黎先生。&rdo;

&ldo;不喜欢黎先生？&rdo;慕容无风哼了一声，道：&ldo;那你喜欢谁？&rdo;

&ldo;我喜欢爹爹。&rdo;他道：&ldo;我要学医。&rdo;

&ldo;嗯，知道了。你不用去学堂了，以后每天到我这里来罢。&rdo;像往日一样，慕容无风半闭着眼倾听着，平静温和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ldo;好的，爹爹。&rdo;子忻笑逐颜开，&ldo;您渴么？我去给您泡杯茶。&rdo;

&ldo;仔细烫伤了手。&rdo;

&ldo;不会。&rdo;他兴高采烈地走到隔壁茶寮里煮了水，规规矩矩地给父亲泡了一杯茶。坐在一旁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慕容无风道：&ldo;以后你每日辰时三刻过来，上午《内经》，下午《脉经》，晚上《本经》，你看可好？&rdo;

&ldo;挺好。&rdo;

&ldo;《本经》三十一卷，你每两天背诵一卷，应当不是很难罢？&rdo;

&ldo;爹爹，我不神童。&rdo;子忻赶紧申明。

&ldo;所以我才酌情减量。我以前是一天背诵一卷的。&rdo;

&ldo;可是，那样的话，我还会有玩耍的时间么？&rdo;

慕容无风摇头道：&ldo;我看没有。&rdo;

顿时，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ldo;爹爹，我不干！&rdo;

&ldo;不干也得干，这只是个开头。&rdo;慕容无风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将一本厚厚的书递给他：&ldo;这是《本经》的头三卷，把第一卷前半部记下来，今晚便来这里背给我听。若有不认得的字，查字典或问你姐姐都行。&rdo;

子忻一看那书虽有些黄旧，却保存得十分齐整，上书&ldo;经史证类备急本糙&rdo;八字，方知自己才离虎口又入狼窝，与竹梧院相比，潜龙斋只怕就是天堂了。

就这样灰头土脑地走出门去，子忻心中郁闷难当。在长廊上发了一会儿呆，正遇到一帮下学的子弟在湖边欢闹，刘骏看见他，远远地赶过来道：&ldo;子忻，你今天又逃学了！&rdo;

&ldo;我不去家塾了，以后跟着我爹读书。&rdo;

&ldo;你爹凶么？&rdo;

&ldo;原以为他不凶的，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凶。头一天就要我背厚厚的一本书呢。&rdo;

&ldo;马房里正空着呢，你想不想去看马？&rdo;刘骏忽然道。

子忻把书往怀里一塞，喜道：&ldo;咱们可以骑马么？&rdo;

&ldo;就算不能往外跑，至少也能在马上坐一会儿。&rdo;

子忻一听，心花怒放：&ldo;咱们现在就去吧！&rdo;

两人偷偷摸摸地来到马房，见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匹黑马静静地嚼着糙料。两人放下心来，开始闲聊，子忻问道：&ldo;阿骏，你会相马么？&rdo;

&ldo;怎么不会？马有三十二相。&rdo;一提起马，刘骏立时得意起来，脸上的两个酒窝深得可以藏下半杯酒去，&ldo;三十二相眼为先。眼似垂铃鲜紫色，白缕贯瞳行五百。斑如撒豆不同看，面颅侧击如镰背，鼻如金盏可藏拳。马口须深牙齿远，舌如垂剑色如莲。食槽宽阔腮无肉，咽要平分筋有栏。项长如凤须弯曲，鬃毛茸细要如绵。膝要高，蹄要圆，身要平，肋要紧；卧如猿落，尾似流星……&rdo;

子忻哈哈大笑：&ldo;瞧你几里骨碌的，有这么多讲究么？&rdo;

&ldo;可不！我爹说，马是火畜，天性怕湿。所以要养在像这样干燥的地方。看马的时候，头要高骏，面要瘦而少肉。马耳要小，耳小则肝小而识人意。马鼻要大，鼻大则肺大而能奔跑。马眼也要大，眼大则心大，见猛利不惊。此外要肾小肠厚，胸膛平阔，肋骨过十二条才是好马呢。&rdo;前面他一串马经背下来，又快又流利，见子忻听不明白，便又不得不捡重要的几条解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