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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第2页)

“我堂妹朵荪。”

舰长带着满腹心思的样子对她鞠了一躬。“我只希望不要比逃跑更坏就得啦,”他说。

“更坏?一个做太太的跟人家逃跑,还有比那个更坏的啦吗?”

“哼,有人告诉过我一段奇闻。我刚才还没起身追她的时候,我把我的马夫查雷叫起来了。我前几天把手枪丢了。”

“手枪?”

“那时查雷说,手枪是他拿走擦去了。刚才他又承认,说他把手枪拿走,是因为他曾看见游苔莎很特别地瞅手枪来着,并且她以后对查雷承认过,说她是想要自杀来着,不过她叫查雷对那件事严守秘密,还答应过查雷,不再想那样的事。我不大相信她有用那桩家伙的胆量,不过那很可以看出来,她心里都有什么念头的了;凡是一次想过那种事的人,他们会想第二次的。”

“手枪哪儿去了哪?”

“稳稳当当地锁起来了。哦,她是不会再摸到手枪的了。可是除了枪子儿打一个窟窿以外,想要送命,还有的是别的办法啊。你到底为什么跟她吵架吵得那么厉害,把她挤对到这步田地?你一定待她很坏很坏来着。哼,我本来老是反对这段婚姻的,我对了。”

“你要跟我一块儿去吗?”姚伯没理会舰长刚才说的那句话,只问他,“要是你去,那咱们走着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你我们两个为什么吵架了。”

“上哪儿去?”

“上韦狄家里去呀——那就是她的目的地,决没有错儿。”

朵荪听到这儿,就一面仍旧哭着,一面插上嘴去说:“他只说,他忽然有事,要作一趟短旅行;可是果真那样,那他为什么要那么多的钱哪?哦,克林哪,你想事情会闹到哪步田地哪?我恐怕,你呀,我这个可怜的小乖乖呀,一会儿就快没有爸爸了!”

“我现在走了,”姚伯说,一面走到门廊下面。

“我倒是想跟你一块儿去,”老头儿疑疑惑惑地说。“不过我恐怕我这两条老腿,在这样的黑夜里,很难走得到那儿。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年轻了。他们逃跑的时候要是让人截住了,那她一定会回到我那儿去的,我应该在家里等着迎接她。不过不管怎么样,要叫我走到静女店,可办不到,所以也就不用费话了。我要一直地回家了。”

“这也许是最妥当的办法,”克林说。“朵荪,你把自己烤干了,在这儿越随便越好。”

他说了这句话,就把门带上,和斐伊舰长一块儿走出去了;斐伊舰长走到栅栏门外头,就和克林分了手,往中间那条通到迷雾岗的路上走去。克林就斜穿到右边,走上了通到客店的那条路。

他们都走了以后,朵荪就把几件湿衣脱了下来。把婴孩抱到楼上克林的床上安置好了,又下了楼,上了起坐间,在那儿弄了一个大一点儿的火,开始在火旁烤起来。火焰一会儿就顺着烟囱升起来了,使得满屋子都显出一团舒服的样子来;屋子里那种情况,和门外面雨打风吹的天气比起来,加倍地显得舒服,因为那时门外的风雨,正在那儿往窗户上狠扑猛击,在烟囱里吹出一种奇怪的低沉声音,好像一部悲剧的序幕一样。

但是朵荪在这所房子里的,却是她最小最小的一部分,因为那时小娃娃既然已经安安稳稳地睡在楼上,不用她牵挂了,她的心可就飞到路上,跟着克林一块儿去了。她把克林的行程琢磨了又琢磨,琢磨了相当大的工夫以后,她可就觉得时光慢得令人不耐了。不过她还是坐着没动。又坐了一会儿,她可就差不多觉得不能再坐下去了;其实那时候,克林还难走到客店呢;想到这一点,那就好像实际的情况,对她的耐性,故意开玩笑一样。后来她到底往婴孩的床旁边去了。只见婴孩正睡得稳稳沉沉的;但是她心里老嘀咕,不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凶灾大祸,同时在她心里,看不见的事比看得见的更占上风:这种情况叫她兴奋得不能再忍下去。她忍不住不下楼去开门。只见外面的雨仍旧下着,蜡光射到最近处的雨点儿上的时候,就把雨点儿照得好像发亮的标枪,在这些雨点儿的后面是一片看不见的雨点儿。走到这种雨地里面去,就跟走到稍稍有空气弄稀淡了的水里一样。但是现在这种回家的困难却更激动了她想要回去的心思,因为无论什么,都没有疑虑不决那样令人难受。“我能好好地到这儿来,”她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地从这儿回去哪?我躲着就错了。”

她急急忙忙地把小孩儿抱起来,把她裹好了,自己又像先前那样披上了斗篷,又铲了些灰盖在火上,防备意外:跟着她就走到外面的露天之下。她只停了一下,把钥匙放到百叶窗后的老地方,跟着就毫不犹豫,转身冲着篱栅外面面对着她的那一片漫天匝地的黑暗,一直地走到它的中间。但是朵荪的想象,既是正在忙忙碌碌地让别的事物吸引住了,所以那种昏夜和天气,除了叫她走起来困难,受着不舒服而外,并没有什么叫她害怕的。

她一会儿就从布露恩山谷里往上面走,在起伏的山坡上横着穿行了。吹过荒原的狂风,声音那样尖锐,好像它碰到这样一种同气同德的昏夜、乐得呼啸起来了一般。有的时候,路径把她引到的地方,会是雨水淋漓的高大凤尾草丛中间的一块洼地,因为那些凤尾草,虽然已经死了,却还并没倒下,所以那时就会像一个野塘一般地把她围住。遇到凤尾草特别高的时候,她就把小婴孩举到头顶上,好别叫滴嗒水的凤尾草叶子触到她身上。在比较高一点儿的地方上,风势猛烈,呼呼不停,所以雨点儿都横空飞奔,看不出往地上落的样子来,因此想要琢磨出来雨点儿究竟是从哪一块云彩那儿降下来的,那块云彩究竟远到什么程度,简直出乎想象力以外。在那种地方上,自卫是完全不可能的,一个一个打到她身上的雨点儿,都像射到圣遂巴提①身上的箭一般。遇到泥塘,她倒还能够躲开,因为泥塘有一种朦胧的灰色,表示它的所在。其实那种灰色要不是有荒原那种昏黑比着,那它本身就可以说是黑色的了。

① 圣遂巴提;传说中的殉道者。本为罗马军官,因热心基督教,罗马皇帝恶之,命人缚之柱上,把他用箭射死。

但是虽然有这一切的困难,朵荪却并没后悔不该出来。她并不像游苔莎那样,认为空气里有魔鬼,认为每一丛灌木、每一个树枝,都含着恶意。打到她脸上的雨点儿并不是蝎子①,只是平平常常的雨点儿就是了;爱敦荒原的全体,也并不是什么大怪物,只是一片沉静死板的空旷大地就是了。她对这块地方所有的恐惧,都是近情的,她对它那最坏的景象所有的厌恶,也都是台理的。在现在这时候,那片荒原,据她看来,不过是一片刮着风下着雨的地方,会叫人感到很不舒服,会叫人不小心就迷了路,并且也许会叫人伤风感冒就是了。

① 蝎子:《旧约·列王纪上》第十二章第十一节:“我父亲用鞭笞惩治你们,我要用蝎子惩治你们。”

要是走路的人,对于路径知道得很熟,那么遇到现在这种光景,要老不离路径,并没有很大的困难,因为路径给了行路人的足部一种他所极熟悉的感觉;但是一下走离了路径,那可就万难再找到它了。现在朵荪因为抱着个娃娃,有些挡住了她往前看的眼光,又分了她的心,所以她走到后来,可就到底走离了路径了。这种不幸发生的时候,是她在回家的路上走了约莫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那时她正在一个空旷的山坡上往下走。她当时并没东一头西一头地想法去寻找路径,因为路径只是一道细线,即便找也毫无希望。她只一直地往前走,完全用她对于那块地方一般形势所有的一般知识作她的向导,本来她那样和荒原熟悉,差不多连克林或者荒原野马都难以胜得过她。

走了半天,朵荪到底走到了一块洼地了,并且从雨点儿里开始辨出一片模糊微茫的亮光来;稍待了一会儿就看出来,那片亮光是长方形的,像从开着的门里射出来的亮光那样。她知道这一带地方上并没有房子。又待了一会儿,她看那个门高出地面,就分辨出那个门的性质来了。

“哦,这是德格·文恩的大车,一定是!”她说。

原来雨冢近旁有一个隐僻的去处,往往是文恩驻扎在这一带的时候选作中心的地点,这本是朵荪知道的。所以她一下就猜了出来,她现在所踏进的一定就是那个神秘的窟穴。她那时心里生出一个疑问来:她是否可以请文恩把她领到正路上去哪?既是她想回家的心很急,她就不顾得她在这个时候和这个地方去见他叫他看着有多怪了,就决定去求他帮忙。但是她本着这种目的,走到大车门前,往车里看去的时候,车里却并没有人。而那辆车却又毫无疑问,是那个红土贩子的。只见炉子里的火正着着,钉子上挂着灯笼。车里面靠车门那块地方上,仅仅有撒了几个雨点儿的痕迹,还没叫雨水湿透,所以她就看出来,那个门一定是开了不大的一会儿。

朵荪正站在那儿疑惑不定往车里看着的时候,她听见身后面的黑暗中,有脚步声朝着她走来;她转身看去,只见走到她跟前的,正是她熟悉的那个人,穿着灯芯绒衣服,从头到脚都令人惊然;车里灯笼的亮光,隔着帘纤的雨丝,正落到他身上。

“我还只当是你下了山坡了哪,”文恩并没理会是谁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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