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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今天的大戏是《西厢记》,折子戏是天福的《钟馗嫁妹》、天寿和天禄的《思凡下山》,还有另两个孩子的《探亲相骂》。

在昨天的同一时刻,柳知秋命武场开锣。

小亨利睁着蓝色的大眼睛,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专心一意地看戏,他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戏迷。

小亨利生在澳门,父亲和有关亲友的事业都跟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十多年前,他的叔父在小亨利这个岁数的时候,曾跟着父亲老司当东——也就是小亨利的祖父——随同英王陛下遣出的第一个庞大的正式使团访问过中国。使团的特使就是著名的马戈尔尼爵士。使团向乾隆大皇帝敬献了包括当时最先进的天文仪器、光学仪器、铜炮、榴弹炮、连珠炮、毛瑟枪、望远镜在内的一大批奇异的寿礼。他们受到天朝和乾隆大皇帝本人最隆重最热情的接待。当然,在天朝眼里,这只是一份丰盛的贡礼而已,而使团代表英王这“西方第一雄主”提出的平等交往和通商贸易,理所当然地被最客气地拒绝了。

老司当东与马戈尔尼爵士一样,对这次外交的失败愤怒而且痛心了许多年。而小司当东则既恨这个东方古国的顽固和狂妄,又对这片极富魅力的古老的土地以及由此生发出来的古老文化依恋不已,以至长大后投身东印度公司,专门从事同中国的贸易,一年中的很多时间住在澳门,决心要举毕生之力叩开中国闭锁的大门。他幼时受到过乾隆大皇帝亲切接见,参加过热河行宫万树园里无比豪华盛大的游宴,这些经历,都是他的子侄辈们掏取不尽的故事宝库。小亨利就被他熏陶成了一个中国迷。

前年小亨利八岁,应当回英国读书的时候,他以不愿远离父母为由不肯回去;去年小亨利的父母也回国了,而小亨利仍然执意留下来,说是要跟着叔父。这位叔父在诸侄中也特别喜爱小亨利,认为凭这孩子的资质,最有希望继承司当东家族中学问和贸易这两大成功事业中的后者,多学两年中文更好,所以,他向小亨利的父母保证负责小亨利的教养,一两年后再送他回国。

在澳门的英国小学校里,小亨利的文法和数学成绩都很好,但更以喜爱绘画和音乐戏剧在同学中独树一帜。前者使叔父能够心安理得地带他来胡家花园参加喜庆宴,后者则使他一接触中国古老的戏剧便立刻被吸引住了。

昨天晚上叔侄俩回到十三行街商馆区怡和洋行的住处,小亨利一直不停地询问有关中国戏剧的各种问题。叔父也是个戏迷,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明,两人议论到好晚。小亨利还不停手地画着,笔下出现的都是深深印在他脑海中的形象:跳加官的魁星,皇帽皇袍的唐明皇,美丽的西施、丑陋的东施,画了花脸谱的吴王夫差等。画的最多的是小织女,正面的、侧面的,半身的、全身的,站在鹊桥上的……

叔父看着这些漫画笑起来,打趣他:“亨利,你画这么多小织女,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亨利说:“难道她不可爱吗?昨天下午咱们在花园里见过他呀,那么一个小男孩儿,怎么就变成这样漂亮的小仙女了呢?太不可思议了!”

叔父说:“确实,这古老戏剧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还有好几天呢,你慢慢地领会吧。”

这魅力真是不可抗拒!今天,面对台上的钟馗、小尼姑赵色空和小和尚本无,他又一次震惊了。钟馗充满阳刚之美的身段动作、小和尚旋转抛接念珠的绝技令他赞叹不已,但他最注意的还是那个令他迷惑不解的小尼姑。他真想去结识他,了解他,问问他怎么会把一个女孩演得这样像。当他发现卸了装的天寿从戏台一侧的小门出去的时候,很高兴有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天寿出后台进花园,一直东张西望,忐忑不安,他实在是被尿憋急了。

平日上场前是不许他多喝水的,万一要出去方便也一定有母亲陪同。可今天英兰姐姐发寒热,母亲不得不在家照看,没人管他了。他曾求救似的看看父亲,可《西厢记》已经开场,正是文场【文场:戏曲中所用各种伴奏乐器总称场面,笛管笙箫弦索月琴等管弦乐器称文场,锣鼓铙钹等打击乐器称武场。】笛子最要劲的时候,哪里顾得上?没法再忍,急得直想哭,又不敢惊动旁人,赶紧悄悄跑出来,看准一处绿阴掩映的太湖石,一头钻进去,解裤带子的手都在哆嗦……终于得尿了!他长长舒了口气,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安泰,愉快得闭眼享受片刻。

忽然背后刷刷轻响,引得天寿回头看,竟有一颗毛茸茸的金黄色的脑袋从一块太湖石上伸出来,吓得他尖叫一声“啊呀!——”

很多事情在短短的一瞬间几乎同时发生——亨利爬上太湖石刚要伸头看,背后突然受到袭击,双手一松摔倒在地;袭击他的天禄跟着就扑到他身上,两个男孩滚来滚去地扭打成一团;天寿整理好衣裳,冲出来,红头涨脸地指着亨利不住地骂他“下作!不要脸!”可看他俩身上做客才穿的新衣服沾满青苔灰土,又忍不住喊道:“别打了!衣裳都糟践啦!”

两个男孩几乎同时住了手,同时跳起来,可互相看了一眼,又扭在一起。两人都挥着拳头乱擂,天禄一有机会就朝亨利的腿上踢、勾、使绊子,亨利却总想照着天禄的下巴颏击打。天寿帮不上忙,又认出这个“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竟是前天下午认识的那位“天使”,便不想他们再打下去。他终于冲到近前试图拉架:“行了,别打了,别打了呀!……啊呀!”

天寿又是一声尖叫,跟着就双手掩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怎么啦?”打架的这才停手,意识到他们误伤了旁观者。

果然,天寿前额挨了一下子,不是拳头就是巴掌,不仅打红了,还被尖尖的指甲在眉间划了一道伤,挺深的,伤口沁出血来了。

“是你打的!”亨利叫道,俨然为天寿抱不平,一把拽过天禄的手,“你的指甲太尖了!”

“明明是你打的!又下作又无赖!”天禄毫不退让,愤怒地说,也一把拽过亨利的另一只手,“你看你手上的指环有多硬!”

“是你!”

说话间,两人又动起手来。幸而此时天福赶到,到底大两岁年纪,个子高力气也大,上来就把两人拉开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天福斥责他们,一眼看到天寿在哭,赶忙过去安慰,发现天寿脸上的伤,吃了一惊,掏出手绢就帮着擦血迹,心疼地说:“怎么回事嘛!咱们唱戏的,最怕脸上受伤,明儿还有戏呢,怎么上妆怎么出台呀?再落个疤瘌可怎么好!……天禄!师弟受伤了你搁着不管,倒去打架!”

天禄原本也在台后听戏,看到对面天寿一脸煞白、急急忙忙寻后门口而去的背影,立刻猜出师弟的动向,想到师娘今天没来,无人守护,便也立刻决定远远跟随着,尽师兄的关爱保护之情。不想刚进花园,就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抢在他前面,紧紧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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