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这和尚一身死牛力气,我拉扯半天,手不但没拽回来,血还挤出来不少,眼前一黑一黑的,黑过,又爬上绚烂的斑点,我有点冷。
加措拿起那枚碎片,用尖锐的角,在我手腕上刚割出来的伤口慢慢划过去。他并没有用力,但看着他祸害我的伤口,看着灰黑的泥塑在我的伤口上割,我只觉极其可怖,想要喊,嘴被他另一只手倏地捂住。
我看着自己的手腕喷溅出几簇血,之后便潺潺地流淌。
加措没有再拿药粉给我止血,他捂着我的嘴,神色仍静默,他问:“还死不死?”
我摇头。
他终于松开我。
隔壁的老和尚二半夜也不睡觉,嗡嗡叽叽地念经。
加措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逼我看他,等我迷迷糊糊看了他,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死不死?”
我摇摇头,脸颊冰凉,哭得整个人发抖。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转身去拿干净的布条,蹲在我面前,在我的手腕和手掌上洒好药粉,细致地缠紧布条。
我的手被勒得不过血,只剩下麻,不再痛了。
加措抱着我,一下下捋我的头发:“自杀不能投胎,你是什么死法儿死的,就每天重来一遍。”
我点头,仍是怕。
和尚的锁骨像是雕刻出来的,想摸摸看他到底是不是人,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进他对襟的僧袍里。
触到他冰冷的体温,我又想要和他做。
他似乎能看透我在想什么,说:“出家人,与人交合要下地狱,剥皮拆骨,千刀万剐。”
他总是这样平静,我总是歇斯底里。也不差这一次了。
我质问他:“那间尼庵里,多少人在你身上爬过?”
他不再说话。就静静地看我。
我在加措悲伤得近乎绝望的眼神中渐渐平静下来。
他没头没脑地说:“第六世达赖写诗。四川的曾缄先生译得最好。”
第六世达赖写诗。四川的曾缄先生译得最出名的是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尼庵里发生过那样的事,加措从不曾有这样绝望的眼神。因为对他来说,那不是‘与人交合’。
隔壁的老和尚嗓子哑了,不再念经,只一下下敲着木鱼。
我的父亲说谎,他说中国人生来残暴。
我的国家说谎,它说我们来打的是一场圣战。
我的战友说谎,他们说我是他们的亲人、挚友。
这个和尚也说谎了,他说他是为救我的命。
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喀嚓’被折断。
“打扰了。”我说。
药粉有奇效,血竟没有透出布条,我看了看自己被绑成木乃伊的那截手臂,轻笑了一声,打算离开。
加措抓住我那只好手的手腕,绕成三匝的佛珠被他一碰,极吊诡地断了。珠子一粒一粒滚落,淅淅沥沥,如同坠落的春雨。
他没去管那些珠子,只仰头看我:“我仔细想过了,剥皮拆骨,千刀万剐,倒也没什么。”
他攥着我的手指想要往他那边儿拽:“阿绵,你不要哭了。”
我并没有哭。
我躺在他的四四方方的破木床上,稍微动了动,床就像老太太一样“咿呀咿呀”的叫唤。
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瞪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