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近于狎昵,已带出几分下流,谢玄面无表情地道:&ldo;你的意思是,若我不从,你便拒不发兵援助谢琰?&rdo;
司马元显不答,笑微微地望着他‐‐这还是王国宝给出的主意,谢玄软硬不吃,也不能用强,他不是身陷囹圄还心系家国么,那便以此要挟,不信他对自己弟弟都坐视不理。
谢玄点了点头:&ldo;你当真对我用心的很。&rdo;
司马元显暗暗一喜,忍不住起身道:&ldo;当年父王送我入谢府,人人都因我是相王之子敬而远之,唯有先生待我与众不同,不久之后谢相过世,你被迫辞官,我还不过是个八岁稚儿,只能眼睁睁看你离开建康而束手无策‐‐从那日起,我便发誓,有朝一日手执牛耳定将先生召回京城共同富贵!&rdo;见谢玄低头不语只是在听,单手撑臂,青衫一握,是难得的软弱模样,便乍着胆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道,&ldo;我如此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先生不再拒我千里,这些年来我府中优童南倌上百,看享齐人之福风光无限,却无一不在循着你的模样,先生便可怜我多年缘木求鱼之苦吧~&rdo;
谢玄抬眼,轻声道:&ldo;好~&rdo;话音刚落,本被司马元显牢牢握住的左手忽然一翻,掐住他的脉门便往榻上一掼一带,司马元显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间他便已被鹄鹞翻身的谢玄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而谢玄唯一活动自如的左手,则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司马元显的喉头。
司马元显仰望着他,他这么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如此受制于人,却隐隐有些兴奋‐‐他多少年没与谢玄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了?自打他夺权执政以来,这个昔日还肯对他和颜悦色的&ldo;先生&rdo;便似换了个人一般,与他处处做对!
扼喉之手猛地收紧,令司马元显呼吸困难,连连剧咳,本能地开始挣扎,然而谢玄只是漠然地俯视着他,眼神冷酷至极,左手纹丝不动,死死钳住,化去他所有徒劳的挣扎‐‐这才是谢玄,只凭单手依旧强悍如故的谢家宝树,指挥千军杀伐决断的一代儒将!。司马元显脸色涨得紫红,眼中却是放出炽热光芒。
谢玄伏下身,一字一句地在他耳际轻声道:&ldo;你真对我一片痴心,好,那便还证于朝,自遣西府,从此易弁而钗,入我谢氏族谱,谢某断弦已久,自不吝赏你一个名分。&rdo;
这话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莫大的侮辱和挑衅。司马元显浑身一僵,神色转为阴冷‐‐谢玄又道:&ldo;至于孙恩起兵,到头来乱的是你司马氏的天下,你若还想大权在握,趁早便息了这些龌龊心思‐‐我谢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do;
手指松开,他一脚将司马元显蹬下榻去:&ldo;王爷好走,谢某不送。&rdo;
司马元显铁青着脸步出谢府,见侯在王府车驾之旁的王国宝笑嘻嘻地迎过来:&ldo;王爷如何?&rdo;他知道谢玄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偏偏最放不开的是家族大运和国朝兴衰,为此死都愿意。谢家人现在还掌着兵权的唯有会稽太守谢琰,孙恩作乱,兵围会稽,谢琰便成了他的软肋,谢玄岂敢再傲?
司马元显想起方才一番表白反受其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啪地反手一掌正中王国宝面门,转身愤愤然登车道:&ldo;你说如何!冥顽不灵,至死不依‐‐你献的好计!&rdo;
王国宝先是被打地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上车驾:&ldo;谢玄不从??&rdo;若是当日手握重兵号令三军的谢都督他再想讨好司马元显也不敢给他出这种主意,可谢玄如今半废,又获罪削爵,怎还这般傲骨铮铮,连谢琰生死,朝廷安危都不在乎了?他为了什么,又或者为了谁,还在孤苦坚持?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道:&ldo;他一直知道本王真正的心思在建康宫的御座之上,不会坐视富庶的会稽郡沦陷于乱民之手,所以才赌本王恐吓而已‐‐&rdo;
&ldo;那大王准备派援军了?&rdo;王国宝道,&ldo;我也听说孙恩虽以天师道的名义起兵,却报仇心切酷爱滥杀,每过一城必将高门士族子弟杀伐一空‐‐&rdo;
司马元显扫了他一眼,沉沉地一摆手:&ldo;不,暂时按兵不动。谢琰和王恭一个样,自恃资望,目中无人,若非仰仗谢玄怎会有今日地位?正好借孙恩之乱将谢琰手中的兵力收为己用。&rdo;
王国宝心里一咯噔:&ldo;殿下是想…借刀杀人?待除去谢琰这封疆大吏后再派兵平乱?可一旦孙恩攻破会稽之后‐‐&rdo;
&ldo;城破之后不外乎烧杀掳掠,大肆屠城‐‐只要给我留下一座空城,不出三年五载,又一富庶之乡!&rdo;司马元显森然道,&ldo;本王不在乎。&rdo;
孙恩为报其叔孙泰灭门之仇,以五斗米道招引流亡,图谋复仇。自浃口起兵登陆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上虞、永嘉、新安诸郡,兵锋直指东晋重镇会稽。晋廷以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八郡军事,戍守浙东沿海地区。然谢琰自恃官军,起轻视之心而又不为武备,孙恩围城之际急于求胜,更主动出击,亲自迎战,却被孙恩诈败诱入泥泞难行的山阴塘路,而惨遭围歼,谢琰亦力竭战死于阵中,时年三十又一。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孙恩遂占会稽,自称&ldo;征东将军&rdo;,设置帐下百官,已有自立之意,更号其徒众为&ldo;长生人&rdo;,公然上表请诛会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两父子。
谢玄一袭青衫,单手持剑,寒着一张脸,缓缓地迈出府门‐‐这是他获罪贬官幽闭数月以来第一次得见天日。负责看守的乌衣营士兵不敢阻拦,飞马报予何无忌,何无忌想了一想,到底不肯出头与谢玄正面交锋,便借故拖延,放他离去。
谢玄却是穿过朱雀桥,直入仪仗辉煌的西王府,司马元显的宅邸俨然一个小朝廷,永远都是门庭若市的,如今这或忙或闲的大小臣工们再见谢玄,无不瞪大了双眼‐‐自他获罪贬官以来,还是第一次现身人前‐‐而当初廷议定罪之时,迫于司马元显y威,也因为谢玄此后难再领兵,满朝文武竟没几个敢为他说情而开罪东海王,故而此刻见了他都有些面带讪色,默默地退到两旁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