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此生无悔,唯有一事,至死抱憾。”
凝燕含泪,一字一句跟着念完这句遗言后,长风猛地抬起血红的双眸,从怀中掏出一卷玄底赤字的绢书,在手中的灵位面前颤抖着摊开来。
他死死抿着唇,恨恨说道:
“至死抱憾?好一个至死抱憾!我连向圣上求娶你的聘书都写好了。我怎会另娶他人?除了你,我怎会有他人?!”
“你不信我,你根本从不信我……李清河,我念给你听,你给我听好了……”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划过绢书上丹砂色的字迹,一字一字颂念:
“臣,河西萧氏长风,河西军主帅,启:
今已收复甘凉十一州,尽数归于大唐。以此为聘,微臣恳请,向圣上求娶爱女清河公主。微臣愿束身归阙,自此永不出长安……”
念到末尾,声声已成哽咽。
听到最后一句,凝燕抬首,复杂的目光略带震惊,不禁问道:
“将军竟已打算交出河西军权柄,入京为质?”
长风微微颔首,应道:
“嗯。圣上疑心深重,怎能允许我手握重兵,还以公主为妻。我本来就想着,待我收复甘凉十一州,便将河西兵权交予我侄儿萧凉,只身入京,求娶公主。”
“数万河西军,将军苦心经营,可舍得?”
凝燕不由侧目而视,心中震撼。
长风冷哼一声,摇头道:
“有什么不舍得?她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区区兵权,在我眼中,与她相较,根本一文不值。”
凝燕神情松动,一时对眼前痛失挚爱的男人起了几分同情,只低声道了一句:
“将军有如此心意,要是……要是公主还在,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好了。”
长风提起酒坛豪饮了几口,默默不语。
过了许久,风动帘拂,长明灯烛火一晃,晦暗的天色罩下来,将底下的男人笼在了阴翳之中。
他放下了酒坛,轻声说道:
“昨夜是她头七,我梦到她了。”
他眼中大雾茫茫,不见光亮,如在沉湎,“梦里,她跟我说,她想要早日出殡下葬,入土为安,不想变为孤魂野鬼,漂泊无依。”
“我问她,是否愿意入我萧氏祖坟,与我死后合葬。她说……”他喉结耸动,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咽了一口气,颤声说道,“她竟说,她不愿意……”
男人神色既哀痛又凝重,一把踢翻了几个的酒坛,嗤嗤道:
“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结果,她都一一食言了。”
凝燕不敢看他,只叹了一口气,道:
“既是公主托梦来的心愿,将军就答应她吧。这副灵柩,在府上也放得够久了。”
“可我舍不得。”
男人回身,抬手抚过灵柩上精雕细琢的日月顶天,衔烛双龙的纹路,道,“我想她多陪我一会儿,或者,我去陪她……”
凝燕看着他沉吟中忽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疾声出言夺走了他的配剑,厉声道:
“将军不可!”
酒醉后的男人被她的猛力推倒在地,径直瘫在地上。
凝燕将利刃收入鞘中,放在一侧,摇了摇头,道:
“天色不早,奴婢告退,将军也歇了。”
见他心念成灰,她又淡淡道了一句,“或许梦中,公主还是会来陪着将军的。”
人走后,灵堂再度陷入沉寂。
日积月累的雨水从灵堂的飞檐满溢而落下,在石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