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根本不是。
三层楼的空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道打开的、一人多高的漆黑裂隙。
贤人不知裂隙里的空间通往哪里,但他毫不犹豫地就一脚踏了进去。
然后他来到了一个做梦都不曾见过的、连想象都苍白的地方——
无数条漂浮各异的光线、他姑且称之为「光线」,在这片空间里浮沉,一条条一道道,五光十色,缭绕万千,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贤人伸手想抓,一根也抓不到。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头戴礼帽、手持杖剑、身披蝴蝶氅的背影。
质地轻盈剔透的氅上,每一只蝴蝶都在振翅欲飞,那不是普通的蝴蝶,贤人形容不出那样活生生的东西,只见有细细的光华在蝶翅间扇动流转,将那个人的背影衬得如同雾中之月、格外寂寞。
贤人想起他第一次在博物馆看见他的侧影,就是这么的清冷绝致、翩翩欲飞。
不待贤人开口,那个人已经说话了。
“贤人来啦,贤人竟然找到了梦中的羡月楼,贤人真厉害。”
那人又说:“贤人不该来的。”
那柔软的带着尾音的声线,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你是谁?”贤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哎呀,贤人真是的。”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贤人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双漂亮的杏眼,可是,这双眼睛里,哪怕此刻身处无数光线萦绕的奇异之所,这双眼睛里,也没有丝毫光彩。
仿佛无底深渊,投入再多呼唤都无半分回响。
在那双眼睛里,贤人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到底是谁?”贤人又问了一遍。
那个人笑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他说,“我是传说中的魔鬼呀,专门觊觎人间的瑰宝,特别是贤人这样的,埋在人间的吉光片羽。”
还是这副讨厌的腔调,贤人忍不住吼道——“给我说人话!”
“好吧。”那人叹了口气,“我是解虚怀最后的传人。”
“前朝第一智者?!”贤人瞬间就想起他们第一次出门时,他明明问过他啊,“所以你又骗我?你!”他指着那人——“你说你不是画梦师啊!”
“先师是最后一代画梦师,也是初代破法者。”那人说,“我,是第三代。”
贤人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这么个职业——“破法者是什么?”
“是蝴蝶。”
“说人话!”
“是未来之过去,是无悔之终焉,是定局之倾覆,是纯白之桥接。”
“……”贤人一个字都听不懂,却有一种本能上的敏感让他举起了风林火山横在自己的胸前。
那人却用故梦轻轻拨开了贤人的法杖,好像并不喜欢他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又耐心地说——“画梦师代表着世间万法之综,而破法者代表着解放与超越,是一种打破固守陈规的破而后立,如同蝴蝶破茧,挣离地面、去到天空,先师解放了过去、解放了宿命、也超越了自己、去到了谁也不曾到过的地方,他是个很伟大的人。”
“那么你呢?”贤人看着他,“你也要离开?”
那人却反问他:“贤人知道这是哪里么?”
贤人不知。
那人说:“用科学的说法,这是负时间与正空间的坐标集结,你当知道,时间与空间是两条垂直的坐标线。”
“在正时间与正空间里,便是世人身处的「现在」,它将不可逆转地通往未来。”
“在负时间与负空间里,便是已被固定的「过去」,无法回头,无法改变。”
“在正时间与负空间里,是被奇术新星打开的裂隙,是侵蚀一切「存在」的虚空,是无可抵御的终焉,是历代先辈孤独对抗的黑暗未来。”
“而此地,是负时间与正空间的坐标集结,是虚空的对岸,是古人命名为梦世界的地方,是历代画梦师执掌的——时间停滞之所。”
“画梦师把生命的一部分放在了这里,用以直面对抗来自对岸的、虚空意志的侵蚀,他们的生命因为置放在负时间而停止,我也如此,在我接过先师衣钵的那一年,我的生命就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从此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悲无喜,无朋无故。”
“贤人。”那人最后说,“你可知世间至憾,不是好梦难盼,而是一人长辞,一人徒留。”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若不走,百年之后,你让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