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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第1页)

为了要写一封比较令我自己满意的回信,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那差夫如果不是以为我在学写信,我不知道他会怎么以为呢。我至少写了半打回信。我起了个头写道:“我亲爱的爱妮丝,我怎样才能把那令人恶心的印象从你记忆中抹去呢?”——写到这里,我不愿再写下去了,就把它撕了。我又另起了个头写道:“我亲爱的爱妮丝,莎士比亚说过:‘某人会把敌人送进自己嘴里,这事多么奇怪,’”(可这口气又使我想起马肯,于是又写不下去了。我甚至想写诗。我按六音诗的格律开头写道:“哦,勿忘,且勿忘”——可这又令人想起十一月五日①,让人好笑。经过多次尝试后,我写道:“我亲爱的爱妮丝,你的信就像你本人一样;对这封信,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出什么更高的赞美观?我一定在四点钟来。——特科”那差夫终于拿到信走了(我一把那信交出去,就不下二十次想把它收回)。

……………………

①指国会爆炸一案(见本书第十章注),有人作诗曰:“且记,且记,十一月五日……”

如果博士院中有任何工作人员能感到我对那天所感到的重要性的一半,我就打心眼里相信他已经行了点善,这就足以抵消他在那个腐朽的宗教机构里行的恶了。我三点半离开事务所,并在几分钟内就找到所约的那地方,但是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去拉华特布鲁克先生住宅左方门柱上的门铃时,据赫尔本的圣安德鲁教教堂上的大钟所指,已比约定的时间迟了整整一刻钟。

华特布鲁克先生事务所在楼下进行普通业务,高级的(这一类的很多)则在楼上进行。我被带进一个精巧的小客厅,爱妮丝正在那里编织一个钱包。

她看上去那么安静、那么善良,使我那么鲜明地回忆起在坎特伯雷的快乐和充满朝气的学校生活,还有前天晚上我醉酒后烟气熏熏、傻头傻脑的可怜样。由于没有别人在一旁,我又羞又愧,内疚无比,一句话,出了洋相。我不能不承认,我流泪了。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确定,总的来看,我那样做最得体还是最可笑。

“如果不是你,爱妮丝,而是任何其他人,”我转过头说道,“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一半地在乎,可当时看见我的偏偏是你呀!我几乎巴不得我已经死了。”

她把手——触到时跟任何其它的手所给予的感觉都不一样——在我胳膊上放了一会;我感到那么多爱护和安慰,不能自己的我把那手托到我唇边,感激地亲吻它。

“坐下吧,”爱妮丝高高兴兴地说,“别苦恼了,特洛伍德。

如果你不能打心地里信任我,那你还能信任谁呢?”

“啊,爱妮丝!”我接着说道,“你是我的吉祥天使!”

她一面忧郁地(我觉得是这样)微笑,一面摇头。

“是的,爱妮丝,我的吉祥天使!你永远是我的吉祥天使!”

“如果我真是的,特洛伍德,”她说道,“我就觉得有件事不得不做了。”

我一脸欲知端详的样子望着她,但我已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了。

“想警告你,”爱妮丝坚定地看我一眼说道,“警惕你的凶神。”

“我亲爱的爱妮丝,”我开始说道,“如果你是说斯梯福兹——”

“我说的正是他,特洛伍德。”她紧接着说道。

“那么,爱妮丝,你太冤枉他了。难道他是我的或任何什么人的凶神!难道他不是我的指导者、扶助者或朋友!我亲爱的爱妮丝!喏,就根据你前天晚上看到我的那样子而这么判断他,不是不公平吗?不是不像你的为人了吗?”

“我不是根据我前天晚上看你的那样子来判断他的。”她心平气和地答道。

“那又根据什么呢?”

“根据很多事——这些事本身微不足道,但把它们综合在一起来看,我觉得它们就不是区区小事了。我部分根据你谈到他时所说的话,来判断他,特洛伍德,也根据你的性格,还根据他在你身上产生的影响。”

她那柔和的声音里,似乎有种东西触动了我心上一条弦。那条弦只对这一种声音产生反响。那声音一直都真挚恳切。它像这时这样真挚恳切时,就有一种使我顺从的力量。我坐在那里望着她,她则低眼看着手中的针线活;我坐在那里听她说话,斯梯福兹就随她的声音变得暗淡些了,虽然我仍十分爱慕他。

“像我这样离群索居的人,”爱妮丝又向上看看说道,“对世事知道得甚少,竟那么确定地劝告你,竟那么坚持这样的强硬意见,于我已很大胆了。可我知道我这态度因何而生,特洛伍德——因为对我们一起长大的那种亲切回忆,因为对你一切都十分亲切关怀。这就使我非常大胆。我坚信我的话正确,我很肯定这点。当我警告你,说你已经结交了一个危险的朋友时,我觉得对你说这话的好像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我。”

她沉默下来,我又望着她,听着她,而斯梯福兹的影子又淡了些(虽然它在我心中仍十分牢固)。

“我并不是不近情理到要求你,”爱妮丝停了一会后仍用先前同样的语调说,“立刻肯,或能够,改变那已成为你一种信仰的情感;尤其不要求你立刻肯,或能够,改变那种在你信而不疑的性格中已牢牢生根的情感。你不应该急着那样做。我只请求你,特洛伍德,如果你有时想起我——我是说,”她静静地微笑着说道,因为她知道我这时想插嘴说什么了,“时时想起我——就想想我所说的吧。你原谅我这一切吗?”

“一定要等到你公平评论斯梯福兹并像我那么喜欢他的时候,爱妮丝,”我答道,“那时我才原谅你。”

“不到那时就不肯吗?”爱妮丝说道。

我这么提及斯梯福兹时,我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个阴影,但她又对我微笑了。我们又像以往那样完全地彼此信任了。

“到什么时候,爱妮丝,”我说道,“你才会原谅前天晚上的我呢?”

“到我记起来时。”爱妮丝说道。

她本不想再说这事了,可我有一肚子的话非说出来不可,就硬缠着告诉她。我是怎么失去体面,怎么在一连串的偶然事件后被带进戏院。说着,我又把斯梯福兹在我不能照顾自己时怎样照顾我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觉得安心了。

“你不应该忘记,”我一说完,爱妮丝就平静地说道,“不仅仅在你陷入困境时,你应该告诉我,在你陷入情网时也当如此;在拉金斯小姐以后的那人是谁呀,特洛伍德?”

“没有呢,爱妮丝。”

“肯定有一个,特洛伍德。”爱妮丝翘起一个手指笑道。

“没有哇,爱妮丝,说真话呢!不错,斯梯福兹夫人家有一位小姐,她人聪明,我也喜欢和她谈话——她是达特尔小姐——可我并不爱慕她。”

爱妮丝又为自己的眼力而笑了起来。她对我说,如果我始终不瞒她,她认为她应当用个小登记簿,像做英国史里历代王朝帝后表那样,把我每次疯狂恋爱的日期、时间、结局都记下来。然后,她问我可见到了尤来亚。

“尤来亚·希普?”我说道,“没有见到。他在伦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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