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仅是神情淡漠地扫了一眼瓶身,便以内力催动身前气流,结成气阵,将其固定在了半空中。
而瓶中那团艳艳红光仿若被惊醒般猝然闪亮炫目,光可鉴人,甚至将常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廊照出一块明丽。
此处空旷无垠,向上瞧不见梁檐砖瓦,向下则是以尸首血肉堆积腐化成的绵软胶质,腥臭四溢。
看似空无一人的回廊,早已祭奠了过多孩童的一生,以及目前唯一活着的少年的痛苦过往。
风时的面庞被红光映得古怪莫测,他指尖凝着一簇无形真气,稍一晃动便缠至琉璃瓶周身,将其环绕紧覆。
弹指间,瓶内光团闪烁不停,急骤匆促。
光亮随时间推移越发强盛,令回廊通明的一刻,此寂静之地陡然爆出一声砰朗,琉璃瓶瞬时碎裂成沙。
那光团仿若脱离了束缚,拼命扭转升腾,却在风时抬手轻指的一刻,极为乖巧地落在他视线的正前方。
光团随即崩开一条裂缝,从中引出几根细丝直刺风时眉心。
细丝越发密集,拧成一股光绳源源不断地没入风时体内。
对面的光团则循序渐进地暗淡微弱,连血红的光晕也变至粉樱淡红,直至消失殆尽。
风时睁开神采奕奕的双眸,脸上红晕因内力饱胀,一时无法退却。
他含笑凝望着躺在石岩上的女子,指尖微动,体内排山倒海的力量立刻向外倾洒而出,似惊涛骇浪,掀天斡地。
同一时刻,星云阁外的山脚下,林丰花茂,水木清华,燕语莺啼。
无人修剪的野草遍地丛生,高高遮盖着一个白衣溅血的少年。
昏迷多日的少年呼吸愈渐微弱,却在此刻猛然张开双目,漆黑星亮的瞳孔遍布杂乱血丝,狞恶可怖。
原先尚算起伏规律的胸膛随之颠簸颤动,似雨打浮萍。
少年浑身发颤,双拳紧握重重捶地,将地面震出穿云裂石之响,似在以此宣泄体内淤积过度的苦痛和力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如雷声响,势渐减弱,最终阒然无声。
锦绣河山,鸢飞鱼跃,并未因此有丝毫改变,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乾坤太虚,人世阴阳,对身处其中的芸芸众生向来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虚阔宇宙,仰观日月,人如蜉蝣,朝生暮死,本不值一提。
若论生死有何意?
大抵是为了证明,爱存在着,不会“过”。
在此间躺了许多个日夜的少年,勉强拖着一口浮气,已无力睁眼面对穹冥羲和。
他这稍显短暂的一生,许是即将葬送于此。
脱离这凄苦至极的一世,本应迫不及待,甚至欢欣鼓舞,但他却唯剩难舍。
他尚未与这人世郑重挥别,以及最紧要的——尚未关照雪禅,要避祸就福,乐而忘忧,勿要将他铭诸五内,夙夜梦寐,她该欣欣向荣,享无疆之休。
也许是出于对少年这疮痍一生的歉疚,上天在最后一年的时光里,给他送来了一抹足以泯灭过去所有苦楚的光亮。
那光亮乍然而现时,是他此生所见最风和日美之景。故而那时虽不明上天用意,他便已将其妥善收藏于心。
而今一年来明明赫赫的光景在灵台里依次划过:天光云影、清莹秀澈、碧落飞雪,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