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御前掌印张令诚大汗淋漓,轻抬拂尘悬在身着赤色朝服的女子身前,点头哈腰求饶道:
“公主殿下,圣上有令,无诏不得入内。还请不要为难小的。”
宴海低睨了那人一眼,目不斜视地拾级而上,冷哼一声道:
“你干爹在时,都不敢对本公主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拦我?”
语罢敛衽,抬腿跨过门槛,直入殿内。
殿门“嘎吱”一声开了,外头的光束透了进去,照亮了正独立殿中的男人。
龙衮朝服,纹绣的五爪金龙上那对碧目在昏暗的殿内显得犹为阴晦。
他侧身望了一眼来人,面容古井无波,似是早有预料。
张令诚知趣地垂首退下。
宴海款步入内,依旧行大拜之礼,双膝跪于宫砖之上,以头叩地。
皇帝不动声色,淡淡道:
“宴海啊,和亲之事已与你无由了。回鹘要的是清河,你不必担心。”
“女儿并非为和亲之事而来。”
宴海没有抬首,声音埋在衣袖之下,道,“女儿今日来,是想向父皇求证一件事。”
皇帝听她并非如上回觐见自称“儿臣”,这回用的是“女儿”,眉梢微动,发问道:
“何事?”
“如若回鹘人要女儿和亲,父皇当如何?”
“你母妃去前只留下你一个孩儿,又是大唐的长公主,父皇怎会忍心让你远嫁腥膻之地。”
“是么?”
宴海忽然一笑,面露讽意,道,“可女儿近日听闻,父皇本是要我去和亲的。”
“何人如此大胆,以讹传讹。”
皇帝眼神闪烁了一下,藏于袖口的手一紧,道,“权宜之计罢了。回鹘人重金银玉帛,若真有那么一日,朕必百倍缯器,再以宗室女替你。”
“哦?若无那首童谣,若含元殿并未受雷击,起雷火,父皇仍会如此作想么?”
宴海面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淡去,带着一丝戏谑望着已近前途陌路的帝王。
童谣自是查不到她头上,且雷火亦是天灾,她的父皇,无法拿她怎么样。
见他不语,宴海无谕起身,敛了敛垂落的袖口,幽幽道:
“从始至终,父皇要我和亲,绝非权宜之计,也从未想要与回鹘交涉以宗室女替我……”
“更是从未要因要把女儿许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汉而痛心。因为有我在一日,父皇便难以连根拔起我母族势力。在动他们之前,必要先将我除去,免得世家不服造反,效仿百年前的女帝,推我为皇太女,撼动父皇根基。是也不是?”
皇帝一言不发,没有承认,更未否认。
宴海料到他如此反应,缓缓扬起了高傲的下颔,笑容得多了几分惨淡:
“先和亲,再剪枝,这本就是你和张恪谋划好的清算之策。”
皇帝猛地转身,面色微沉,声调高了几分:
“是张恪告诉你的?”
宴海没有直接回答,想起那名新上任的张姓掌印,只是道了一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