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归失落,大夫也知道规矩,和贵人几句交代了现在的情况。
绿袖原本就体弱,前些日子伤得厉害,还没有好全又接连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熟了的虾子似的蜷在床上。
虽然不说胡话,但也不让人碰,一摸着点就死命挣扎。
这就算了,大夫平常是处理外伤上面的好手,挣扎什么的见得多了,灌进去一碗软骨的汤药马上就乖了。
但是,人现在是挣扎不动了,又在哀哀地哭。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单是不自觉地抽泣,茫然又悲伤。
听得人心烦意乱,听得人心又酸又软。
绿袖的身份很容易猜到,大夫没说的是,他还诊断出来他心思郁结,新伤叠旧伤,早已成疴。
换句话说,大夫低头看着自己虎口的牙印,凉凉道:“小姐,这位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长了。”所以也别想着救活了继续折磨人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倒不如让他早点去投胎!
卿太容还未表示什么,她身后的尾羽已经先一步对大夫的不敬表示不满,飞出的眼风里带着刀子。
大夫被恫吓得缩了缩脖子,心里骂爹,就说这群贵族子弟最难伺候!
卿太容坐到床边上。
尾羽收回眼刀子,接了手下递来的上好伤药放在她身边,带着大夫去外面了。
绿袖觉得冷,使劲将自己蜷成一团也无济于事,脑子里是乱糟糟的喧嚣。
一会儿是男人女人们狰狞的邪笑,落雨般的鞭子,密不透风的黑暗和腥臭,一会儿又是爹爹将他推进屋子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最后融合成诡异的画面。
画面里他跌跪在地,不停拍打着门哭喊。
绿袖觉得奇怪,他明明已经很久没真的哭过了,更不会求救才对。
毕竟入楼的第一天,爹爹就轻蔑地告诉过他了:“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也没用。连你娘都会轻易把你丢弃,怎么可能有人来?”
事实也是如此。
与其无用的喊叫,还不如保存点体力努力熬过去呢。
但这次好像过不去了,绿袖模糊地想。
他太冷了,这是血液流失过多的现象,他最初当小奴时候伺候的那个当红少年,也是这样冷,睁着双流不出水了的眼睛凝着他,像是求救,又像是认命,然后就死了。
他也要死了。
真到了这一刻,绿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
那个女人说,他这样不为人所期待降生的东西,死后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百般酷刑。他从小就很害怕,一直拼了命地挣扎着活下去……可活下去真的太难了。
这样也好。
就是还是会不甘心。
绿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甘心。
而这种不甘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女人带他偷偷摸摸地潜进那座让她无比热忱的府邸里开始的。
他从一个低矮肮脏的狗洞里钻进去,像是误入了一座神仙庙宇,里面雕梁画栋,花香扑鼻,还有琅琅的读书声。
他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眉眼和他有一点相似,穿着却精致极了,被那个女人口中称为他的“生父”的青年圈抱在怀里,细心地教导功课。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还被当做脏物一样的扔了出去。
凭什么?
卿太容捏着内服的药丸,正强硬地捏开绿袖咬紧了的颚齿,就听见少年恨恨地说了句:“凭什么?”
说完就又闭紧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