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听他责备,慌忙起身道:“多蒙侯爷指点,属下知错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双眼却盯着伍定远不放。
柳昂天久在朝廷,带过的属下不计其数,正直的、阴险的、鲁钝的、勇猛的……多如过江之鲫。眼前这位伍定远虽有些世故,却不是奉承谄媚之人。看他几年官场历练下来,却没什么长进,仍是一幅乡下捕快的土模样,老实如故。但掉句话来说,官场这个大染缸也没弄污了他。这是难得的事情。
想着想,柳昂天嘴角泛起了微笑,他看了伍定远一眼,忽道:“定远,你老实回答老夫,倘若你与韦护卫过招,你俩谁胜谁负?”
伍定远啊了一声,尚未回答,韦子壮已然说了:“属下不是定远的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好,那老夫再问一人,你若与当年的卓凌昭较量,可有把握取胜?”伍定远摇头叹息,低声道:“剑神若持神剑,卑职不是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能打得赢空手的卓凌昭,那也不是容易的事了。”他眯起了眼,喝了口茶,低头道:“那我再问一个人,好不好?”伍定远忙道:“侯爷请说。”
柳昂天抬起头来,朝他斜觑了一眼,低声道:“你若与仲海较量,谁输谁赢?”
此言一出,韦子壮忍不住吃了一惊,伍定远也是咦了一声,两人正要询问详情,猛听当琅一声大响,厅侧一只茶碗坠到了地下,打了个粉碎。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七夫人。只见她掩嘴惊呼,睁着一双妙目,神色显得十分讶异。
韦子壮慌忙起身,行到两位夫人身边,拱手道:“二位主母,天落大雨,外厅湿滑,别要一个不慎摔跤,难免动了胎气。还请到内厅歇息吧。”
四姨太知道老爷有大事相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敢多听,当下急急站起,便往后厅去了,那七夫人面带犹豫,脚下虽望前走,眼角却不离柳昂天身边,似乎不很情愿走。韦子壮见了,更是一路扶着她,把她请入了后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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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韦子壮转了回来,伍定远见厅中别无旁人,当即惶恐站起,低声道:“大人,您……您要我和秦将军较量,可是想抓他么?”柳昂天摇了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要抓他,何必还要你出手?他的兵法是跟我学的,咱爷俩真要较量兵法,他打不过我的。”
伍定远忙道:“侯爷那您……您为何要我……”
柳昂天叹了口气,眼角泛起了泪光,说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有些挂念他。”
耳听众人惊呼,柳昂天自行低下头去,叹道:“仲海这孩子和我投缘,我带过这么多下属,没一个像他这般讨我喜欢。那年他残废坐牢,听他要死,我心里好痛,可现下他活了,偏又走上他爹爹的老路,我听了心里更烦……”伍定远心中同情,当下大着胆子,伸手出去,握住了柳昂天的手,略做安慰。
柳昂天浑然不觉,他撇望着院中暴雨,幽幽地道:“我年纪老了,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定远……你如果遇上仲海,请你代老夫转告一声,就说……就说我累了,想和他一同归隐……”一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竟是老泪纵横。
柳昂天一向疼爱秦仲海,两人言语投机,情同父子,柳门中人自是深知。伍定远听在耳里,心下也甚明白。想来柳昂天将兵权传给杨肃观,便是不想与昔年爱将正面冲突。伍定远低声道:“侯爷,杨郎中办事很厉害的,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您别烦忧。”
柳昂天茫然望着院中,忽然伸手出去,按住伍定远的手背,幽幽地道:“定远,老夫身边没人了。现下只有你,只有你最可靠……你生来是个老实人,比谁都有侠烈之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等你回来以后,老夫都要重用你……”说到此处,他紧紧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咬牙道:“居庸关!待你回京,老夫传令下去,从此居庸关军马便让你接管……”
这居庸关何等要紧,非只紧临京城,兵马众多,更是柳门数一数二的大位,伍定远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柳昂天喘息道:“当然使得。老夫不会看错人的。”
自赴京以来,伍定远始终在运粮运米的杂事上打转,不曾掌过什么兵权,万没料到一旦受人器重,第一个职务便如此吃紧,茫然之间,只是张口无语,连谢字也忘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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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谈一阵,时候已在傍晚,眼看柳昂天入厅去了,伍定远便也携着义子告辞。
韦子壮张伞相送,一路来到了大门。家丁才一开门,大雨立时溅洒进来。伍定远怕韦子壮淋湿了,拱手便道:“韦护卫留步,咱们自个儿走成了。”
雨势甚大,伍定远的义子尚未行出,身子便湿了半边,韦子壮心下怜惜,轻抚着小脑袋,道:“你这回过去打仗,带个孩子定不方便。要不把他留在北京吧,我帮你看着。”
一听此言,伍定远登时大喜,这话他是求之不得,只是不好启口而已。他蹲下身去,问向义子道:“卿儿,爹爹要去河南,你这几日乖乖随着韦伯伯,好不好?”
那孩子看了韦子壮一眼,心里有些怕,低声便道:“爹爹,您……您什么时候回来?”伍定远温言道:“爹爹没两日便回来了。你这几日乖乖听话,爹爹回京时给你带些好玩的,嗯?”那孩子虽不很乐意,但他乡下出身,向来听话温顺,眉心紧蹙间,还是点了点头。
伍定远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韦大哥了。”韦子壮握住他的铁手,嘱咐道:“转告杨郎中一声,凡事多加小心。这仗我们输不起。”
两旁家丁抢上,自将大门阖起。伍定远站在门外,回头向门内看去,只见雨水不断落下,彷如水帘一般,门里的义子张着大眼,满脸都是不舍。伍定远向他微笑摇手,那张小脸张口欲叫,便在此时,大门缓缓合起,那张小脸也慢慢隐去,终于看不见了。
闪电交加,大雨滂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管踏步出门,此刻狂风暴雨,街上行人早已跑得一个不见。伍定远无须照顾孩子,索性连伞也不撑了,只在街心大步行走。此时了无牵挂,又似恢复了当年孤身赴京的痛快心情。
雨点实在密急,好似当头泼浇而来,伍定远不曾练过“火贪一刀”,自不能凭借热气蒸发雨水,但他贵为“一代真龙”,自也有御水之道,他略提内息,真气鼓荡之下,衣衫灌满了内力,彷如钢盔铁甲,雨水难浸衣衫,便顺着袖口洒落地面,直似透水不入。
当年受难来京,如今神功盖世,尽管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但这几年也不算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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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行去,身上都甚干爽,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大明门,却见不远处矗着一栋大宅,正是大学士杨远的府邸。
伍定远凝视着雾蒙蒙的豪宅,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上回入得杨府,还只去秋的事情,当时柳门众将同去饮酒,卢云在杨府巧遇顾倩兮,一时大见失态,弄了好些事情出来,最后靠得秦仲海侧面帮忙,有情人终成眷属,总算有个美满收场。
伍定远回想这些往事,嘴角起了微笑。
便在此时,忽听杨府门前传来叩门声响,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位大哥,敢问……敢问杨郎中回家了吗?”那声音是个少女,说话时颇带鼻音,好似伤风一般,伍定远低叹摇头,想来杨肃观受人爱慕,便在大雨淋漓的傍晚,也有少女登门求见。
门口传来家丁的声音,冷冷地道:“这位姑娘,你问了好几回啦,我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大少爷不在家里。”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对不住,那……那我改日再来吧……”
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