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位于一座“工”字形的台基之上,举行日讲的川堂大约相当于“工”字中间的那一竖,连接着文华殿的前殿与后殿。
一般而言,在日讲过程中,皇帝不至前殿,儒臣则不至后殿,每逢讲读完毕,文臣们会到前殿痰嗽少舒,而皇帝则会退入后殿殿东房中练字。
而今日的日讲正课结束后,四位阁臣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未去往前殿休息。
这便是要议政的意思了。
朱由校独自站在后殿殿东房中,望着房中的神龛出神。
神龛共有十一座,座座都跟川堂中的自鸣钟差不多大小,面朝南向的是伏羲、神农、黄帝、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帝王九主,东西两向则分列的是周公与孔子二主。
这般布置是有来历的。
据说隆庆六年,神宗皇帝初登大宝时,曾召张居正与吕调阳入殿东房游览,指着周公与孔子二龛向这两位阁臣询问道,“周公、孔子既为圣人,何以旁列?”
张居正当即回道,“周公、孔子虽为圣人,然皆为人臣,故而应将帝王九主供奉于上,周公、孔子陪侍两侧。”
朱由校想到这一节,不禁轻笑了两声,他想他的祖父真是多此一举,张居正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会不懂君臣有别的道理?
笑过这两声之后,朱由校便不再出声了。
文华殿是一个几乎毫无隔音效果的地方,每回日讲正式开始前,他都要来这后殿殿东房中祭祀一回,对着这十一座神龛行三拜一叩礼。
在他行礼时,阁臣与讲臣们就立在文华殿外的月台左栏干边等候,隔着尚未开启的殿门,文臣们能够清晰地听到殿中宦官引导皇帝行礼的呼礼声。
因此这日讲前的祭祀,他必得做得一丝不苟,不能有丝毫马虎。
推此及彼,这川堂与文华殿后殿中的动静互相之间自然也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朱由校能听见阁臣们与司礼监正要开始议政,他便什么声儿也不出了。
川堂中,四位阁臣与五位司礼监秉笔相对而立,一列是顾秉谦、冯铨、黄立极、丁绍轼,另一列是王体乾、梁栋、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
魏忠贤站在御案前,端的是一派当家作主的神气姿态,“有事启奏,无事出殿。”
首先开口的是辅臣冯铨,“前几日,江西巡抚郭尚宾奏问过南京御史李时謦所劾原任南京操江右佥都御史熊明遇交结汪文言,皇上下旨说要依律杖徒,追赃一千二百两,追夺历任诰敕,臣以为不妥。”
魏忠贤反问道,“熊明遇交结汪文言,私通贿赂,依照祖制,这宪臣犯赃,理应罪加一等,有何不妥?”
冯铨道,“什么事儿都往汪文言身上扯,那还有个底吗?皇上才因汪文言判罚了黄龙光充军,施天德追赃五千,邓渼、邹维琏、徐良彦从重遣戍,这会儿又要连贬熊明遇……”
王体乾打断道,“黄龙光甲元缓刑一疏为失陷封疆之臣求脱,目无朝廷,非寻常受财枉法者,自是应当发边充军,佥妻著伍,邓渼、邹维琏、徐良彦等人交结汪文言,罪恶多端,又哪个是无辜?”
“当年亓诗教怀疑熊明遇与东林党通,万历四十四年时便上书弹劾他,建议将其外调,又岂是莫须有之事?再者,郭尚宾一向党附东林,万历四十年任刑科给事中时,因不满宦官跋扈,还曾弹劾过神宗皇帝派出去的矿税税使,想来他奏问熊明遇被劾一事,总是出于公心的。”
晚明政治的一大气象便是宦官当政,宦官既成了肥缺,逐渐便形成了本朝的特色“内卷”。
王体乾是万历六年就进宫的老资历,是在内书堂的翰林教习手下认真读过书,从文书房里一步步升上来的,谈起万历朝到天启朝的朝政旧事自可谓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冯铨也不怵他,到得天启六年这个节骨眼上,能进文华殿议政的全是阉党的核心人物,手上无一不是沾过东林党人的血的,所以冯铨并不害怕魏忠贤质疑他的忠诚。
“臣也是出于公心,厂臣是知道臣的,去年皇上判熊廷弼传首九边,那便是臣在日讲后奏请正法的缘故,臣要是想为东林党喊冤,当时又如何会劝杀熊廷弼呢?”
殿东房中的皇帝轻轻地拿起墨锭,不急不缓得在一方砚台中研出一滩漆黑。
自他登基以来,明军在辽东是节节败退,屡战屡败。
万历四十四年,大明原建州卫指挥使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改国号为后金,三年之后,又正式颁布“叛明七大恨”,历数明廷对建州女真的七大罪状,宣布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