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来讲,拥有一位“反贼婆婆”对秦良玉而言还真不是什么坏事儿。
何况秦良玉三下五除二就把反贼给摆平了,她婆婆覃夫人到后来还要反过来看秦良玉的脸色呢。
田秀英于是道,“那秦良玉最后不还是赢了吗?爹爹以为她辛苦,那是爹爹你自己觉得,秦良玉或许还觉得挺轻松的。”
田弘遇摇头道,“朝廷平定播州之乱时可一点儿都不轻松,万历二十七年,朝鲜之役刚一结束,贵州巡抚江东之便命都司杨国柱等率三千人征剿杨应龙,不想播州军诱敌深入,将官军一举歼灭。”
“尔后,杨应龙领兵八万攻陷綦江,当时,播州军师孙时泰曾建议杨应龙趁四川兵力空虚之时,一鼓作气,先取重庆,再攻成都,掳掠蜀王作为人质与朝廷谈判,所幸杨应龙未采纳该策略,只是新立界碑,继续向朝廷索要杨可栋尸棺,以及江津、合江等处领土。”
“綦江沦陷后,神宗皇帝将四川巡抚谭希思、贵州巡抚江东之褫职为民,永不叙用,以郭子章为右副都御史接替贵州巡抚之职,并以李化龙任四川巡抚兼兵部侍郎,节制湖广、四川、贵州三省军事,全力进剿播州。”
“李化龙此人,颇具文武之才,他上任之后,先令水西兵三万守住贵州,截断杨应龙征招苗人的道路,之后他移兵重庆,大会文武官兵,部署攻势,计划分八路向播州进军。”
“当时川兵分四路,总兵官刘??出綦江,总兵官马孔英出南川,总兵官吴广出合江,副将曹希彬受吴广节制,出永宁;贵州兵分三路,总兵官童元镇出乌江,参将朱鹤龄受董元镇节制,统领宣慰使安疆臣出沙溪,总兵官李应祥出兴隆;湖广兵一路分为两翼,总兵官陈璘出偏桥,副总兵陈良玭受陈璘节制,出龙泉。”
“每路分师各有三万兵,官兵十分之三,土司十分之七,贵州巡抚郭子章驻守贵阳,湖广巡抚支可大移驻沅州,李化龙本人则亲自领中军策应,那么你想想,秦良玉统属的那五百人,可能比得上这样庞大的平叛阵仗吗?
田秀英一下子愣住了,“爹爹的意思是……”
田弘遇道,“根据李化龙编纂的《平播全书》,播州之乱首功当属刘綎一路,刘綎不但击破楠木、山羊、简台三座险峒,在九盘子大破杨朝栋统率的四万精兵,最先攻破娄山关,还与杨应龙亲率的九万大军决战,一路大胜,直达海龙囤下,最终逼得杨应龙走投无路,自缢身亡。”
“而李化龙在战后,却额外表彰了不曾自报功劳的秦良玉,这其中有三个原因,其一呢,则是秦良玉骁勇善战,不输男子,这自然不用多说。”
“其二,则是因为刘綎骄纵,不好驾驭,他平播州前,刚刚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小西行长,给加藤清正写了劝降书,故而李化龙欲扬先抑,他先压刘綎一下子,再推崇其才,从而使得刘綎对他尽心尽力。”
“如果李化龙当时表扬的是另一路总兵,刘綎必然会心生不满,影响各路军的团结,而若是表扬的是秦良玉,那火候就拿捏得恰到好处,毕竟秦良玉是女子,倘或哪个男人要与她争功,便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斤斤计较。”
“其三呢,便是李化龙考虑到战后应当收拾人心,不愿见得石柱土司之权再落到覃夫人那一派手中,据说播州兵突袭綦江时,马千驷带兵冲锋在前,屠杀军民甚众,播州被平定后,马千驷跟着杨应龙的那七个儿子一起被官军俘虏,带至北京后被处以凌迟。”
“倘或马千乘和秦良玉夫妇碍于‘孝道’,对覃夫人如常奉养,那以覃夫人的性子,日后必定还会伺机作乱,为马千驷报仇雪恨。”
“而李化龙给秦良玉这么一表彰,就相当于用朝廷的认可给她的功劳作了担保,秦良玉成了有功之臣,那石柱土司一职未来必定就是属于马千乘夫妇的。”
“就算覃夫人要再对付马千乘,或是马千乘再出什么意外,秦良玉也可以利用西南土司‘夫死妻继’的规则承袭土司一职。”
“这样一来,石柱土司的位子上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短时间内,朝廷便再也不用担心石柱会变成第二个播州了。”
“所以秦良玉这位女将军的出现,是集合了许多机缘巧合的,她的这条路几乎是不可复制的,你要拿秦良玉当榜样,我不反对,可是你要把自己变成她,我实在是不赞同你这样做。”
田秀英咬了咬唇道,“秦良玉虽然过得辛苦,可历来掌权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的闲云野鹤?”
田秀英其实很想对田弘遇直接引用女性学者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中的那段经典名言,“男人的幸运——在成年时和小时候——就在于别人迫使他踏上最艰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
“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
第一世时,她就是听之任之地成为了崇祯皇帝的宠妃,然而一朝穿越,她发现她用一生所付出的一切,在明亡清兴的历史大势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这一世,她可不想再当一次上位者的玩物,还为此自我感觉良好得沾沾自喜,以为实现了人生的最大价值。
即使再辛苦,她也想像秦良玉一样去掌权,去用尽全力地阻挡那历史车轮下的滚滚洪流。
田弘遇笑了笑,反问道,“秀英啊,你当真觉得秦良玉掌权了吗?秦良玉所谓的掌权,跟袁崇焕的掌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