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条街上,无论哪家有亲戚朋友探访,只要留宿,一定要到杜先生所代表的居委会小组长那里报备。来者年龄身份、家庭地址、从事职业、留宿天数包括访问目的什么的基本信息。
杜先生是学管理的,学管理的杜先生从中敏锐地发掘到了商机。
当年,寻常百姓家生活普遍比较艰苦,家里每张床上有条被褥已经相当不错了。记得我小时候身底下垫的不是棉絮而只是稻草。冬日太阳好,就要将被单底下的稻草拿出去晾晒,否则时间长了湿漉漉的会发霉,春秋之间出虫子都有可能。所以亲戚朋友上门,完全没有额外的棉被备份,这就形成了需求。
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条街上来人住宿你要报备登记,必须去杜成章那里,他才是居委会的小组长,国家行政机构编外的最底层。于是,不仅形成了杜成章被褥租赁业务的市场前提,而且还可以具有近水楼台的便利,利用的,就是杜成章麻省重点科研现代管理信息对称理论那部分。
记得好像一条被褥租借一夜是一毛钱。千万不要小看这一毛钱,也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意思。日长时久,可以形成一笔不小的家庭受益。至少,比单纯的坐吃山空强过蛮多倍。
也是通过这件事,原本以为丈夫基本就是文功动嘴不动手的杜成章老婆,数着客户递交的小额纸币,一边拆洗客户归还的被褥,嘴里念叨,不愧是西南联大和美国麻省的高材生,就是当个小组长也能相当地不同凡响。基本就是一个真实的能文能武之全材,自己嫁与这样的丈夫,就是人生的福气,这辈子都可以心满意足踏实无比了。
当然,杜成章是绝对不会满足于牛刀小试眼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他见到老娘舅出任街道主任,认为自己又面临个人才能发挥的重要机遇期。杜成章建议老娘舅按照英国工业革命的理论先行者——斯密的分工理论,将老街上那些门类各异散沙一盘似的手艺人家,重组调整合理分工,以形成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效益。
以前,杜先生也曾数度向前主任提议过。但人家领导根本听不懂,就此泥牛入海,朗朗弹琴选择的听众不对路数。
杜先生认为老娘舅见识不同,至少他出过国。虽然,老娘舅出国与他的使命形式不同,但是,他杜成章眼里,凡是出过国的,与足不出老街者之间还是可以形成区别,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眼界见识问题。
想不到杜成章面对老娘舅一出口,这次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泥牛入海,老娘舅嗤之以鼻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安心收好你家的房租和被租够了,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
就此把杜组长呛得回家一时摸不着门。
从此,杜组长和老娘舅主任之间的隔阂就形成了。具有西南联大、美国麻省身份的杜组长,自然也不是枚省油的灯,只要会议场合,一有机会,伺机给老娘舅出点难题,包括接受任务时,总是强调客观推三阻四的。
只是,当人们传来老娘舅那用人不可能不疑,疑人该用还是要用的流言时,杜先生反而没有争辩反驳。毕竟,杜成章也是曾经的诺贝尔管理奖项候任,他知道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老娘舅的话大体没出格。
西方管理学有条重要的法则,行政和官吏都是无赖。所以要严格监管,所以要高薪养廉,所以要十分强调信息公开对称。同老娘舅用人不可能不疑,疑人该用还是要用的言论有点类同,几乎就是本土言论和西方经典理论同一版本,差别只是表达方式而已。
第十四章 我用你不可能不疑(73)
杜组长成章先生既有点买却又并不完全十分买老娘舅那本帐。
买老娘舅帐的部分是,老娘舅说话做事干脆利落,用老街人的话比喻就是刀快头光一呱两响。 以老街公益为例,什么修桥补路扶贫帮困的事情,老娘舅无论是当主任前,还是当主任后一样积极热心,掏腰包比谁都敏捷。
不买账部分老娘舅毕竟是行伍出身,虽说官至解放军的一名基层指挥员的连长,文化素养理论基础不行。很多问题你同他沟通,向他解释,他始终固执己见,就让杜先生这秀才确实碰上了兵,再多深刻包括浅显的理论道不清讲不明,关键特别是听不进。
杜先生对中外管理史作为一番深入的比较研究。认为中国近代之前不仅经济遥遥领先于世界各国,也是名副其实的泱泱世界中国,很多领域的实用科学技术水平也一直保持全球领先地位。但是,近代以来中国落后了,而且常常挨打,无论是世界列强还是次列强和非列强们,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在中国头上拉屎撒尿胡作非为。
究其原因两点,制度和科学落后。
制度落后原因是中国农业文明历史过于悠久,国人特别是当权者从中获益过于丰厚,以至于失去动力后的惯性,也可能使人,当然主要是使当权者在落日余晖中自娱自乐一时难以自拔脱身。
科技落后主要是指在皇权和儒学的双重挤压下,科学技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孤苦伶仃地偏离理论干道,在实用的支路上长期漫游。
假如没有牛顿将天上人间的力学组装成一个完整的力学系统,那么人类可能还在自然科学领域黑暗中摸索。为此,英国著名诗人波普曾经赞美牛顿说,
自然和自然的规律,隐藏在黑夜里。
上帝说:“生一个牛顿吧!”
于是,一切都光明了。
也正是仰仗门捷列夫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指示,人们加快了发现新元素的步伐。
所以,毛主席的概括非常精辟,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实践。
现在联系老街居委会的工作实际,历届领导就是不重视理论,只注重行动,在实用主义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脱身。长此以往,是会迷失方向、走弯路摔跤跌跟斗的。
杜组长成章的话传到了居委会主任的老娘舅耳里。老娘舅说,狗屁理论,我只凭感觉。
话又反馈到杜组长这边,杜成章一如既往地摇晃着瘦削肩膀上的小脑袋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个别工农干部的历史性局限性。
杜组长曾经炮制过理论,就是他那个博士论文的C点管理理论。
根据他自我介绍的主要理论观点,任何社会组织都有一条价值水平线,其成员由于自身价值的价格形式不同,可以形成一条整体向右上方倾斜的曲线。这条曲线一定会在某个点上与社会整体的价值水平线相交,于是在水平线的上下两个方面会形成缺口。
根据现在老街居委会第一小组的组长,昔日美国麻省勒温教授得意门生杜成章博士的解释,水平线下放者一定会依赖组织,水平线上方的那部分成员,组织对其具有依赖倾向。
杜成章认为,经过他的理论验证,老街上众多的家庭明显出于所谓的C点下方。所以,作为第一小组的组长,有责任通过有效管理提高他们的效能和收益。一旦成功,作为管理和被管理的双方可能实现双赢。
但是,老娘舅的观点恰恰相反。他认为,整条老街就是自发谋生的本能,你看看从街的东头到西头:
东西两头,自小就随父母从扬州来到老街的大小剃子负责人们的脑袋和脸面生意;这赵家种田地搞吃,薛顶峰缝纫管穿;五桂姑娘,特别是大佬倌和三姑娘合办的长春饭馆是丰富吃喝的花式品种;还有搭碗的小江西姚国光、开竹器家什店的黄福祥;张家豆腐店、以屠宰谋生的张杀羊;负责人们身后事的陆家棺材铺,沟通天上人间一南一北的青龙道观和陈文庵;再有就是拾荒的阿福,虽然今天已经成功攀爬到了国家政策鼓励的资源再生性环保行业,但当年确实只是弄点废弃的破铜烂铁维持简单生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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