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日子他依然睡得很不踏实,身体虚弱的时候好像连思想也会软弱起来。他又梦见了曾经在马背上的欢笑,梦见被雪山反射的银光闪到眼睛,那毕竟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六年。
梦里有个人看着他温柔笑道:“看!这上面是你的名字——斯敏,波斯语里银白色的意思。”
“原来这是我的名字……”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人向他伸出了手,他爬出了那个黑暗而肮脏的罐子。
“跟我走吧!”那人单膝跪地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银色脐环,他觉得自己从此就是银白色的了。
“斯敏,你怎么哭了?”他的泪水被轻轻地擦去了,他的手被放在唇边轻吻,被放在脸颊上摩挲。
“我又在做梦了吗?”
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斯敏,那一日我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不来?”
“谁在等我?”
“斯敏,我不敢当面问你,因为我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因为我怕问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答案?”
“斯敏,那晚为什么不来?”
手上残留的温热的痒痒的触感让醒来的希然有些恍惚,“刚才的竟是梦吗?”
哈桑轻轻推门进来,见他已起身便说道:“圣使,完者都可汗听说您身体抱恙刚来探望过了,皇太子急召他,他便先离去了。”
希然迷蒙道:“原来刚才不是梦。班答刚才说了什么?等我?”
“圣使……”哈桑见希然依旧双眼失神,担心道,“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希然缓缓抬眼看向他,“哈桑,班答大婚的那一日,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圣使为何突然问到这个?”哈桑的表情明显黯淡了下去。
“从你服侍我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新月下起过誓,永远不违抗我的命令,永远不说谎。”
“哈桑时刻记得誓言。”哈桑边说边向他单膝跪下。
“你的确没说谎,你只是没说。” 希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滚!滚出去!”他的声调越来越高,“滚!我不想再见到你的脸!”哈桑默默地起身走出了房间。
泪水不停歇地往下淌,希然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地牢,在那个充斥着嘶哑的砂纸声音和各种噪音的阴暗地牢里靠着石壁坐下,“师父,这世上始终与我在一起的原来只有你。”
深夜来到山庄的万悬到处寻不到他,最后才发现密道的门没有合上,“希然!希然!你怎么在这里?哈桑呢?”他把希然抱回了床榻才看清楚他满面泪痕,“希然……发生了什么?”
希然握住了眼前人的手,泣道:“班答……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该多好啊……我就不会错过你了……”
又一夜过去了,门外传来了哈桑的声音,“圣使,可汗来看您了!”
完者都一进门见希然要从床榻上下来行礼,忙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道:“不必行礼了。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多谢可汗关心,希然已无大碍了。”
完者都坐在床边说道:“皇太子让我同你一起安排比武大会的事。听说过两日点苍派和昆仑派就会抵达大都,这样六个门派就都到齐了。比武大会就按我们蒙人以往的习惯举办。现在离大汗从上都南返还有两个月,时间上也够我们准备了。”
希然向他颔首道:“希然要做些什么,可汗只管吩咐就是了。”
“说什么吩咐,只是你对江湖的事更熟悉些,武林各派便交由你安排了。”
“希然明白了。”
“为何与我说话如此生分?”完者都抬手揉了揉希然的银发,“你之前不是说想念家乡的雪山吗?我让人取了雪水酿了蜂蜜酒给你,过些日子就能送到大都了。”
“有劳可汗挂心了。”
“你好好养病。比武大会的事,我们晚些再议。”
“希然知道了。”
哈桑送走了完者都来到希然的房间,脸上戴了一个古怪的面具。他走到希然的床边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短刀说道:“圣使说不想再见到哈桑的脸,哈桑便戴上面具,若圣使无法原谅哈桑当年没有把话带到便请结束哈桑作为侍从的使命。”
面具被狠狠地划成了两半,鲜血顺着长长的伤痕滴落在地上,而哈桑始终一动不动地跪着。
“过去的从此不必再提了。”希然把刀扔在了地上。
而那一日之后万悬再没有去过来仪山庄。那夜从希然口中听到的人名让他的心里百味杂陈,而那个地牢里关着的疯癫人彘同样让他觉得不适。他本来就是个有些安静的人,这段日子以来似乎变得更沉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