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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处布局二(第2页)

赵佶原来的手面,自然绝不止此。但是这几年,实在是穷得怕了。伐燕战事,几千万贯的伐燕捐没有一文进他的私囊,还将最后的老底子贴了进去!这些经手的士大夫们,谁不是居间捞得盆满钵溢,就自家这个当皇帝的干赔。到了现在,赵佶也是善财难舍。

今天蔡京的举动,却再次出乎了赵佶的意料之外。蔡京淡然拱手行礼道:“圣人垂顾之情,臣下宁不心感。然则既然圣人将调和阴阳,协理财计之事托付臣等。臣也只有勉力支撑。天子不计四字,臣常与圣人言及。所孜孜以求,也就是圣人少为这等事情忧心。然则臣力薄任重,现在却使圣人得不时垂顾,实在是有愧于心。

…………圣人内库,也匮乏久矣。萧显谟大才,能于应奉天家事稍尽绵薄,臣也大感欣慰。毕竟识人未错。大宋富有四海,又平灭辽国,一举遂了列祖列宗心愿。这个时侯正因该壮丽天家气象,为四海瞩目。这是天下升平无事的根本。臣等不能在此事上稍尽绵薄,已经是惶恐万分,岂能再让圣人内库贴补三司财计?萧显谟应奉天家资财,此刻三司一文也不敢要,若实在有什么要紧处,到时候再烦渎圣人罢。”

一番话从蔡京口中说出,既漂亮又堂皇。让侍立在赵佶身边的梁师成又妒又恨。这番功夫,他怎么就不具备?

赵佶听见蔡京不要他的钱,心中顿时就是一喜。刚才对蔡京那点不满顿时就烟消云散。这蔡京毕竟是蔡京,虽然后来因为权势太重,自己不得不下手平衡。可是这位太师,始终是最知道他心意的,而且威望也够,能镇得住朝野各处。不象他去位几年,反而闹得朝局动荡,各人自行其事,让自己不能有丝毫安生!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知情识趣,而且也不揽权势,再是当年让君王都忌惮的权相气象,就让他在这宰相位置上终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宋还没有如此重臣能终老于宰相位置上面的,要是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当下赵佶就想闭口,什么都不必说了。别人都不想要钱了,自己这个天子也要识趣。还多生事做什么?却没想到,今日他的意外连连。一向比起蔡京更加知情识趣,应奉天子比蔡京还要谄媚几倍的梁师成却在旁边冷冷开口:“太师这番话说得的确是堂皇,然则前番永宁军和神武常胜军出外事,还不是圣人内库担了大头?现在不开口,到时候却又有什么事情,圣人为天下计,难道还能勒掯着不出?还不如现在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拿不出钱的要紧事,先爽爽快快说出来就是,省得到时候又在官家面前打擂台,到那时候,今日太师君前这番冠冕话语,就未免有些欺心了。”

赵佶不悦的看了梁师成一眼,今日这两个臣子,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处处都透出古怪。不过梁师成说得也是正理,有些事情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三司窘迫他是深知,现在手里有笔活钱的,就是他这个天子。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侯,还不是要转到他这里来。今日既然提起了话题,干脆就爽爽快快说清楚。一次论定,省得将来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蔡京淡淡的扫了梁师成一眼,拱手道:“圣人明鉴,三司处岂能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单单是秋日汴河左近河工,就要两三百万贯的工役材料粮菜钱,三司处现在还不能完全筹措齐。一旦冬日河工不治,明年漕运就要大受影响…………然则臣打定的主意,就是勉力支持而已。朝廷中枢之所以有威权,无非就是在这事权而已。如果朝中处处急用都要指望某位臣子为朝廷奔走筹钱,这中枢威权何在,这朝局平衡何在?臣打定主意,不开口向圣人内库请一文就是此意,能自己支撑的,就自己支撑。而萧显谟应奉内库资财,就只限于内库而已。一则使天家不至于太过匮乏,再则就是这中枢涉及财计的威权,还是掌握在圣人手中。臣一番心意就是如此,还请圣人明察。”

这番话说得又更深了一些,赵佶听得也不由一怔。这的确是从宰相角度考虑的问题。不比当年王黼等辈为执政的时侯,什么事情头痛医头,脚痛治脚,一切能敷衍过去就算了事。谁也不曾想得这么深远。这番话道理既深,而且处处都在为自家这个君王盘算。实在是贴心到了极处,一时间让赵佶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当年这番防范这个老头子,最后让他黯然去位,就算现在也不能全心全意信重,是不是略微有点过了…………

转瞬之间赵佶又在心里一笑,对自家手腕大是自得。若不是当初用梁师成王黼等辈好好敲打了蔡京一番,他再接相位之后,如何能这般小心谨慎,知情识趣?说到底,都还是自己这位百年也未必一出的明君才有的本事啊…………

赵佶心思在那里曲曲折折,最后却绕到了自夸自赞上面去。那边梁师成却似乎铁了心要和蔡京今日处处争论到底了:“太师说得倒是周全,然则前些时日,神武常胜军和永宁军外出事,为什么还要请内库?这个时侯却象是将前事忘得干净,未免有些言行不一。”

蔡京仍然只是有气没力的回望了梁师成一眼,冷冷回答:“因为这是涉及军伍事!”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目中精光四溢,再没有一直在延福殿中表现出来的那等衰颓模样:“此刻朝中之事,其他一切都可敷衍,都可勉力支撑。就是在这军伍事上,不能再生什么事情出来了!国朝一百余年长治久安,根子就在这以文驭武,武臣及百数十万军将,俯贴耳,不敢有半点异动上面!现今局势,已经不比以往。原来朝中可以压制武臣的帅臣凋零,而西军等又坐大,朝廷在这军伍事上,已经渐渐调度为难。若然对军伍事稍稍有什么应对不及,一旦让这些武弁生出乱来,到时候就是悔之莫及的事情!”

蔡京虽然年岁高大,但是一向保养极好。精力之佳,不逊于五六十岁之人。梁师成虽然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但是作为阴人,此刻元气说不定还不及于蔡京。不过到了蔡京此刻,一切讲究惜福养身,不仅不如十几年前豪阔了,就是说话也向来少动情绪,能节省一分元气就是一分。

但是此刻,他却提高了声音,老眼当中精光四射,仿佛还是这位曾经权倾天下,为大宋历代权相第一的蔡太师的全盛时期一般:“现在武臣辈,还算是老实,无非都是长久以来已经成了习惯罢了。一旦他们生出事来,就知道朝廷已经难有多少手段约束他们!所以在军伍事上,一切都不得不慎。只求能缓过这一阵。这是关系国朝根本之事,岂能不慎?当日两军外出,独hou永宁军而薄神武常胜军,老臣已经觉得不可,不过群臣意见相同,老臣只有端默而已…………宫观所见,未免太浅!”

蔡京义正词严,赵佶和梁师成都听得目眩神驰,一时则声不得。

蔡京毕竟是久掌权柄的重臣,人既聪敏且久历世事。这大宋的事情,还有什么看不清楚。至于那个萧言屡屡让他有看走眼之叹。只不过因为萧言拿出来的,经常都是越蔡京阅历的手段而已。

此刻大宋,的确有根本动摇之忧。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官僚政治,根本就是在武臣军队团体俯贴耳上面。而大宋也一直不遗余力的在限制这个武臣军队团体。

在政治上面抬高文臣地位到了近乎不近情理的地步是其一,集中全国绝大部分精锐兵力在汴梁拱卫中枢,为强干弱枝计是其二。hou养军队,给的待遇远远过历朝历代,却又将这财权紧紧掌握在中枢手中是其三。还有其他种种桩桩的手段结合在一起使用,才维持百余年来大宋立国体制不至于动摇。

但是百余年之后,这些手段已经渐渐失去了效果。与西夏绵延的战事,加上神宗以后对西面锐意进取的国策。让许多人都以军功而起,武臣地位,渐渐不比以往般低下,重将节度如种家等,差不多已经能与士大夫阶层分庭抗礼了。而赵佶一朝,杂用幸进之臣,党争更烈,对士风摧残也是极其惊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从整体而言,已经略略有些压不住阵脚了。

从制度上来说,原来中枢禁军之精,远四方。全国各处边地军镇也分配平衡,能互相牵制。就算中枢禁军,也有层层防范。上四军用以压制其他的都门驻泊禁军,上四军之上,还有名目繁多,皆为精锐的诸班直亲军。但是百余年后,尤其因为西夏战事的影响。全**力已经失衡,西军已经过份壮大。而中枢禁军,从上到下,已经完全烂透,就算都门禁军自家内部的层层牵制之效也完全失去。

在财政上,国家对军队的财计事完全掌握也已经失控,西军等不用说,自家回易四方,军队护送走私等等,已经能支撑自家开支不少。更不用说陕西诸路的田土出产,也几乎都归于西军上下大大小小的将门世家。已经初具一个藩镇团体的雏形。就是对都门禁军,每年巨额经费拨付下去,如何支用朝廷不管西府还是东府都不大插得了手下去。更不用说现在朝廷应付这些军费已经越来越为难,对军队财计事也只有管得越来越松。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以文驭武的体制,无非都是巨大的时代惯性使然。万一有什么因素,让大宋的军队生出事来,到时候这个维持大宋根本的体制就再难运转下去!

(大宋中期以来,对西夏战事绵延数十年,国家财政也向其倾斜,多少施政方略也尽量配合这场战事。古往今来,但凡一场战事持续如此之久,对再稳固的统治体制,都有巨大的影响。哪怕萧言来前那个时代,强盛号称新罗马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也是如此。越南战争持续七八年,国内局势就是大变。反恐战争十年,国内更是到了又需要改弦易辙的时侯。大宋自然也不例外,在宣和年间,已经是以前数十年积累的矛盾就要总的爆出来的前夜。若是没有强大的外敌在,大宋也许还有自己慢慢调整化解的余地。但是偏偏碰上了强悍的女真崛起,而大宋正处于最软弱,最混乱的时侯。最后才导致了靖康年间的悲剧——奥斯卡按)

蔡京这一番话语,在赵佶和梁师成心中,ji起了各个不同的反应。梁师成在旁一声不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出来。赵佶心中一动,固然觉得蔡京这番话说得没什么问题,这军伍事的确是需要谨慎一些,却略微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点。想来也是梁师成今日处处针对蔡京,蔡京不得不将话说得夸张一些,好将梁师成顶回去。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梁师成果然就不开口了。

赵佶勉强一笑:“太师所言,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也深以为然…………既然军伍事不得不慎,将来一旦有事,朝廷财计能不能支撑周转过来?”

归根结底,赵佶还是关心一个钱字。今天商议的也都是关于钱的问题。说到最后,蔡京虽然嘴上漂亮,其他事情不用内库掏一文出来,都是蔡京主持着尽力敷衍。一旦有什么军伍上的事情,最后还不是得他赵佶来掏腰包?现在先打听清楚,到时候一旦以军伍事名义请内库,这蔡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自己好容易有点进项,可不能全部都赔进去了。

蔡京看了一眼赵佶的神色,心下暗叹一声。今日他的作为,的确是难得的没有私心。他虽然是权位之心丝毫未减。但是他知道自己毕竟属于士大夫阶层,与大宋现有体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有什么争斗,也是在此体制范畴之内。在这一切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时侯,还是在尽力维持这个旧有体制。反正他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只要生前一切都能敷衍就好。至于死后之事,却是不必netbsp;赵佶他是了解到了骨子里面,看如此神态,还是关心这自家财计事。自己一番苦心话语,没多少放在心上。如此荒唐轻易的君主,实难指望他能有中兴之力。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这等皇帝,他岂能有几十年权倾天下的风光时日?君主如此,自己在一天就敷衍一天就是,尽量维持生前身家权位,不受什么损失就是。蔡京也有这番自得,他在一日,只要心思还清明,总能勉强维持大局不至于溃决。

他又拱拱手,话语当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一丝ji动,又恢复了那不咸不淡的垂暮老人语气:“朝中财计,一切都只是能勉力支撑而已。但有边事,实难筹措出相关支用。二三十万贯以内,也许还能周旋,过这个数字,三司的确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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