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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3页)

父亲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妻儿忏悔,或是解释。他若无其事地穿上衣裤,照旧是牛仔裤与花格衬衫,一身浮华行头。他哼唱着流行小调,略弯着腰,用一把蘸水的梳子,对着五斗橱上残破的镜子,梳理一头惊涛骇浪的长发。

小小的景皓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兽性的恶魔,愤怒使景皓浑身战栗。他告诉自己,一切必须停止。停止。停止。

然后景皓突然就挥拳击打向他,不是小孩子撒娇撒泼的那种,而是狠毒的,成年人刻骨的失望与怨恨,抓他,咬他,甚至踢他的下体。

父亲先是发怔,继而一把提起他,左右开弓地抽他的脸。景皓拼命挣扎,以致彼此精疲力竭。母亲急赤白脸地赶来时,景皓满嘴是牙血,父亲浑身是抓痕。

那一年,景皓六岁。

五年后,母亲撒手人寰。留在墙上那张黑白遗照里的,已是一个皱纹横生的老女人,稀疏的头发,黄黄的牙齿,松垂的肌肤,没有血色的嘴唇——

很多年以后,景皓才知道,母亲的祖籍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乡镇,她离乡背井,阔别家人,阔别故土,跟随爱人前进的方向。在她有限的几页日记里,记载着无尽的怅惘与怀想,那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菠萝地,树下空气清新,光线暗淡。在远远的山坡上,有绿色的胡椒种植园,有浓浓的烟雾和热带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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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9)

这个原本沉默而美好的女人,穷其毕生的爱与哀愁,跌跌撞撞地追随着一个绝情的花痴。坚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在她辞世以前,终于还清了杂货店老板的巨债,终于为景皓姐弟买回一台他们向往已久的12寸黑白电视机,终于花钱雇工匠在长年漏雨的屋顶铺陈了一层防水毡。

景皓明白,母亲是累死的。她日以继夜地糊着火柴盒,一分一厘地积攒着钱银,也积攒着她的羞耻。她过世时,瘦小得宛如一粒风干的葡萄,皱纹密布的脸孔只得巴掌大小。那个摧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并未陪伴在侧,他新近招惹上本地出名的女混混,两人叼着过滤嘴香烟,在手臂各刺一条青龙,而后骑着风驰电掣的摩托车,豪情万丈地远赴宁夏,游历戈壁滩。

“景皓,答应妈妈,等你长大了,要善待你的女人……”弥留状态的母亲,气若游丝地给儿子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景皓的父亲在妻子悲凉辞世后,没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他没有丝毫的收敛,照旧打扮得淋漓尽致,以绘画和音乐的名义,拈花惹草。

他的家,在他靡乱的人生演出中,不过是狭小阴暗的后台,是他的更衣室,是他中场小憩的地方。他从不过问儿女的衣食冷暖——他不打骂他们,却也从不搭理他们,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尽管缺乏父母的庇护,姐弟俩在亲戚微薄的接济下,仍然先后考取了国内著名的大学。他们秉承了母亲坚韧善良的品行,成长为健康明亮、品格纯正的青年——既拥抱物质生活,又体认精神世界,现实而又充满梦想,激情而又尊重世俗法则,精明而又宽容仁爱。

姐姐考托福拿到奖学金,出国留学,念完了土木工程的博士,紧接着嫁给了在美国做医生的德国男人,生下两个混血男孩,过得体面且富足。

这期间,他们的父亲,过气的花花公子,在多年的浪荡和放纵以后,失意了、厌倦了、疲惫了。他以炉火纯青的伎俩,搭上了一名薄有姿色的女子,展开了他的第二段婚姻。

继母与景皓的姐姐同岁,两厢见面,尴尬得要命。景皓所能做的,便是在礼貌地出席了父亲寒伧的婚宴后,从此疏远他,不再踏入家门半步。

父亲和继母都没有固定的薪水,穷困潦倒。排场却是父亲的命,为了蜜月旅行,他卖掉了栖身的陋室,倦游归来,只能租赁一间蟑螂成群、鼠患成灾的阁楼。滑稽的是,父亲依然油头粉面,出门前喷五块钱一大瓶的廉价香水,西装革履地来找景皓借钱,絮絮说着自己无钱医治的糖尿病,说着继母有两个月没尝过腥荤。

“您这身儿衣裳倒还笔挺。”景皓讽刺地打量着他。

“没钱买熨斗,用铝饭盒装上开水,一点一点地自个儿熨。”父亲面有得色。隔一会,又补充一句:

“这法子是你妈妈发明的。”

他口中的妈妈,是他的后妻,坚贞重情的女人,跟景皓的母亲一般无辜。单单这一点,就足以引发景皓的恻隐之心。他怜悯那些女人,那些无端端跟了父亲的女人们。

景皓太了解父亲了,他热爱女人,但是对任何女人都不好,他跟女人的交往程序惊人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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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10)

甜言蜜语————》始乱终弃

“男人呵,嘴臭,脚臭,脾气臭,德行臭,我讨厌他们,”父亲说,“我为什么老往女人堆里钻,不爱和男人来往,就是因为男人尽干缺德事儿!”他活得卑微、阴险、猥猥琐琐,根本不是什么地地道道的男子汉。

“给,好歹买几斤肉,人家跟了你,可不是为了饿肚子、哭鼻子的。”景皓掏出几张零钞,扔给父亲。

景皓对父亲是吝啬的,他苛刻地算计过,他给的钱,为餐桌添几样菜是没问题的,可是绝对不够父亲春楼买笑。他不信任那头大尾巴狼。

反倒是姐姐,随着年纪渐长,慢慢原宥了父亲,寄了一些美钞回来,帮扶他们买下一套经济适用房。两年前,甚至出资邀请父亲和继母到美国探亲,住了三个月。

而景皓呢,他从不打算宽恕这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那个罪恶色情的男人,犹如在景皓眉心烙下的一颗红字,是一个耻辱的印记,他避犹不及,深恐鬼魂附体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景皓全心全意做着与父亲截然相反的男人,一个有情意、有担当的男人。他勇敢地、坚定地统辖起肉体的欲念,刀枪不入地呵护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他很早就摈弃了跟着姐姐到美国发展的念头,他有志向,但不是杳不可及的大志。他属意的是新闻传播,于是就在报社里,从满街抢新闻的见习记者干起,一路脚踏实地、兢兢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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