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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戏言偷香狎客失花 珠语赏画琴倌遭劫(第3页)

众人只见,那唤六子之人跟那几个无赖一般大,穿着不如他们光鲜,却也是吊儿郎当一副地痞样,手里拿着个弹弓,缓缓走来,说道:「猴头张,我这可是在救你一命。他们几个不可能孤零零在这处喝茶,苏老板和蓝老板铁定就在附近,这教他们见到,你这手也甭想要了。」玉安眼珠子一转,朝远处挥手唤道:「久宣哥,快来!」猴头张听得他这一喊,顿时慌了,带着俩小弟连忙逃个没影。

六子看了看,不见久宣,才知是玉安故意吓唬他们,一时笑得是前合後仰。羲容朝他道谢,六子摆了摆手,说道:「这猴头张前几天赌钱赢了,到处显摆,我早想揍他了。」说罢也看向银杞,道:「真好看的小公子。」竟也想伸手去摸一摸那脸蛋,却只见他一只手停在半空,只痴痴看着,不曾真的摸下去。

玉安忽地轻声唤道:「久宣哥。」六子白他一眼,笑道:「你这招对我没用,我才不怕那蓝……」却听得身後一人冷冷说道:「我麽?」久宣「哼」了一声,续道:「我的人也敢碰,六子你那手不想要了?」六子浑身一颤,立马嬉皮笑脸,转身道:「蓝老板,数日不见,又俊了啊。」

久宣冷眼盯着六子,脸色极是阴沈,连银杞也吓了一跳,玉安偷笑,也不急着为六子解释。六子打了半天哈哈,马屁拍得飞天入地,连羲容也被逗笑了,终是看不过眼,与久宣说了实情。久宣这才缓下脸色,斜眼看向六子,漠然令道:「消失。」六子爽快应道:「好嘞!」转身就逃,没跑多远,又听得久宣淡然说道:「回来。」六子翻了个白眼,又一个箭步跑回久宣身前,朗声应道:「在!」

久宣忍俊不禁,终是笑了出来,说道:「你帮我寻个人。」六子假装面有难色,扭扭捏捏,久宣自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六子当场笑脸问道:「蓝老板要找谁?」久宣道:「一个唤李紫云的,二十出头。」六子又惺惺作态起来,说道:「就一个名字?这可不好找。」久宣放了一颗碎银於他掌中,却见六子仍道:「这京城大着呢,哪儿找起来也不知。」久宣又放一颗,六子叹道:「这同名同姓之人也应不少罢。」久宣再放,六子摇头晃脑道:「大海捞针哪,大海捞针哪!」久宣喝道:「有完没完?」

六子脑袋一缩,答道:「这麽个寻法,我还要打发弟兄们去找,蓝老板就不能给兄弟们赏口酒喝麽?」久宣听言,将手里一把碎银全递了过去,六子喜上眉梢,正要接过,却见久宣收了回去道:「待你寻着了,这都归你。」六子眼瞅着一把银子从他眼前回到久宣怀里,不由得咕哝道:「抠门。」

久宣瞪他一眼,道:「说什麽?」六子连忙改口,连声道:「好人、好人,蓝老板好人啊!」又问道:「蓝老板寻此人何事?」久宣道:「讨债。」六子假作大惊状,回头朝羲容几人悄声叹道:「这世上竟还有那不怕死的,敢欠咱蓝老板的钱银?」银杞被他逗得直笑,久宣又喝道:「爬走!」说罢,一脚要把六子踹了。六子侧身一躲,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不见了。

方才玉安那一喊,久宣在潇湘阁里听见了,这才出来瞧瞧,明先还在里面。众人领上明先,羲容为他抱着新琴,一路直往皂云庄去了。皂云庄家大业大,本是杭州大户,又来京城开了分号,生意是越做越旺,这门面也是极有气派的。到了皂云庄,只见门前两人说笑几句,其中一人便扬长而去,另一人回头见了久宣,不禁大喜,忙请了几人进去,却痴痴望向他们身後,久宣心里有数,却也不说破。那人看了一阵,茫然失落,这才转身朝久宣一揖,微笑道:「久宣今日怎麽来了?」

此人乃皂云庄墨家少东家墨东冉,较久宣年长几岁,纵是商人出身,因着两道剑眉入鬓,一眼看去极是英朗,一身拔挺庄正,端的更是器宇轩昂,似儒也、亦似侠也。杭州墨老爷有意教独子历练一番,便将京城生意交予他打理,待他日再回杭州继承家业。墨东冉与久宣相熟,便也不必避忌,没有唤羲容在外等候。

久宣道明来意,墨东冉便着夥计拉了银杞去量身,又与久宣借了一步,小声问道:「他近日可好?」这问的自是杨青衣。青衣与墨东冉一些往事,後文自有讲述,此处先且不表。久宣苦笑答道:「还是如常那般。」墨东冉又问道:「他仍是不愿见我?」久宣无奈点头。

墨东冉眼中一黯,顿了一顿,道:「近日天凉,我此处有一件云纹披风,你与我带给他罢。」久宣还未应他,忽听得後堂一阵吵嚷,墨东冉连忙辞了久宣,先过去看看。久宣好奇,也引颈去看,却看不见什麽缘由。此时,却见一十来岁小僮忽而从大门走了进来,扬声唤道:「墨老板可在?」久宣倒是认得此人,乃是暄彩坊夥计百里。暄彩坊乃京城有名画坊,与丹景楼亦有来往,故而久宣是见过他的。

百里见了久宣,则道:「咦,蓝老板也在?倒是巧了。」久宣问道:「怎生个巧了?」百里道:「先生还让我去一趟丹景楼,给林相公送去这个。既遇上蓝老板,便劳烦你了。」说罢,也不顾久宣是否应允,便将手中锦盒塞他怀里。

画倌林知砚曾是暄彩坊夥计,画坊主人陆居南对他赞赏有加,知砚入了丹景楼,陆爷仍时常与他送些纸笔彩墨,而这百里向来看不起知砚,也是众所周知的。久宣苦恼一笑,暗叹这两日,给这个送个纸、那个送个袍子,竟成了信使一般。羲容踱步走来,看了一眼,只道:「陆爷待知砚,可是上心。」

那厢墨东冉走开一阵,总算回来,怀中还抱了个人,应道:「我在此,是谁唤我?」到了厅前,将怀里人放在账台上坐好,乃是一五六岁女童。久宣见了,笑道:「原来是玉圆儿。」又见玉圆儿眼眶微红,鼓着小脸儿,忙问道:「这是怎了?」玉圆儿扁着嘴,墨东冉握住她双手,回头笑道:「丫头在後面玩秋千摔了,委屈得很。」这玉圆儿是墨东冉长女,名唤依缘,小名就叫玉圆儿。墨东冉最疼玉圆儿,时常带在身边,也难怪会在店里专门给她做了秋千。

百里径自走到墨东冉身前,将一卷画轴双手奉上,说道:「墨老板日前买了这《峻石图》,我家先生已然裱好,这便着我送过来了。」

墨东冉取过画轴,往台上一展,竟有六尺之长,画中奇石峻壁,极是形象,不禁赞叹道:「不愧是陆爷亲笔,这二百两确实值了。」玉安听言凑了过来,惊道:「疯了?二百两!」久宣则是笑道:「才二百两?」

百里得意一笑,道:「还是两位老板有眼光,我家先生亲笔所画,千两黄金也不为过!」玉安转而问久宣道:「久宣哥,知砚之画,可也值千两黄金?」久宣微笑不语,百里却急道:「那厮所画,怎能与我家先生比较?」玉安不服,又道:「我们知砚怎就比不上你家先生了?」

墨东冉见两人将要吵起来,便道:「此画妙极,还请转告陆爷,东冉谢过,改日定登门拜访。」又道:「难得今日诗倌在此,不如羲容为此画题一诗来,如何?」羲容放下明先之琴,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敢。」

众人笑开,纷纷去看那《峻石图》,只见画中巨石嵯峨,嶙峋怪奇,却气势欺人,可真如诗中所云:「才高八九尺、势若千万寻!」久宣吟道:「人间巧艺夺天工,天工造物再怎般清奇,凡人看去,也不过石头罢了。惟那画师,两点明目,能观天工之美处;一双巧手,可画万物之神髓。」

羲容看了一阵,忽地笑了,喃喃道:「原来如此。」墨东冉问道:「羲容可有说法?」羲容取过一旁纸笔,挥墨写来,缓缓说道:「皆说陆爷作画,中有隐义,常是藏了字、或藏了物。此画不曾藏事,而是隐了略了事物。」众人不明,只待羲容写完,取来一看,却是白居易一首古诗:

苍然两片石,厥状怪且丑。俗用无所堪,时人嫌不取。

结从胚浑始,得自洞庭口。万古遗水滨,一朝入吾手。

担舁来郡内,洗刷去泥垢。孔黑烟痕深,罅青苔色厚。

老蛟蟠作足,古剑插为首。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有。

一可支吾琴,一可贮吾酒。峭绝高数尺,坳泓容一斗。

五弦倚其左,一杯置其右。洼樽酌未空,玉山颓已久。

人皆有所好,物各求其偶。渐恐少年场,不容垂白叟。

回头问双石,能伴老夫否。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

连百里也一头雾水,问道:「这是何意?」墨东冉大笑道:「不愧是诗倌,读诗万卷,才能轻易看出这隐诗来。」久宣想了一想,也是懂了,玉安忙问为何,久宣方道:「你看这巨石,看似一石,却分两片,正应乐天一首《双石》。」

墨东冉手指左边一方石,只见中有下陷一处,延至地面,上窄下圆,细看如琵琶之型。墨东冉道:「五弦倚其左。」又指右边一方石,上有一处小石洞,道:「一杯置其右。」细细看去,那石洞所在与大小,恰恰可容一酒杯。

原来此画乃是循这《双石》诗所画,几人逐句看去,当真句句相应。百里侍奉在陆爷身边,也不曾知道,此时是目瞪口呆。羲容却黯然道:「只怕陆爷用意,是诗中最後那句。」墨东冉喃喃念道:「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不禁暗叹。此时玉圆儿在旁看了许久,听他们念诗,也早已不难过了,忽而冒出来一句:「大石头、好朋友,还挺押韵。」惹得众人开怀大笑,玉圆儿自己也「格格」地笑了起来。

且说银杞随夥计入了後堂量身,许久方回来,见众人围在画前说话,不禁一愕,四处张望,问道:「明先何在?」

此言一出,久宣与羲容左右一看,大惊失色,这堂前哪有明先踪影?墨东冉却道:「琴倌也来了?」久宣缓缓转头,骇然看他,这般说来,明先压根儿没进来皂云庄。玉安也是吓坏了,一言不发,这麽大个人,竟也能给忘了?

久宣细细思量,方才明先自潇湘馆出来,羲容抱着琴,便是久宣、玉安、银杞三人轮流牵着,莫不是轮着轮着,竟把人放开了!羲容当下便要夺门而出,教久宣拦住,托墨东冉看好其余几人,便沿路回去,想明先若然走失,定也该在原地等着,谁知一路回了潇湘馆,都不见人影,可真叫久宣慌了神。

殊不知,那时五人方出潇湘阁不远,久宣自顾领路,银杞与玉安说笑,竟真把明先放开了,还惶然不知,皆以为谁还牵着人。明先正要唤羲容,忽地一双手自身後探来,捂住他嘴巴,一把掳入小巷之中!明先慌极,奈何那人力气极大,恁是挣不开来,却听得一把厚重沙哑之声,於他耳边说道:「兄弟莫慌,在下无意冒犯,实乃走投无路,绝不伤你性命。」未知此乃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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