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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2页)

孟行之道:“王爷亦不必急在一时,失了沉着反倒不好。”

他脸上仍是那种散漫慵懒的笑意:“咱们沉得住气,有人可不一定沉得住气。”

皇帝的万寿节是五月十五,因为还在守制,所以一切庆典从简。饶是如此,还在四月里司礼监就已经大忙特忙,预备赐宴游治等诸项事宜,偌大的行宫之中,何处领宴,何处歌舞,何处游幸,都要一一布置起来,直忙得人仰马翻。谁知一进五月,皇帝突然改了主意,要提前巡幸东华京,去东华京过万寿节。

因京中夏日暑热,历代皇帝每年六月,皆幸东华京的行宫避暑,至初秋方回銮西长京。皇帝素来喜寒畏热,想是怕六月里路上褥热,故而将避暑的日子提前了一个月,这下该豫亲王着急了,因为他统领驻跸。此去东华京十来日路程,向来大驾走跸道,宫眷则乘舟顺着东江迤逦而下,文武百官,内卫御营,这浩浩荡荡的数千扈从,一路上的驿馆行宫,跸路桥梁,各处起坐,统统要勘察布置,还要安排跸警。

“时间太仓促,只怕难以预备,臣弟请皇上三思。”御前奏对的时候豫亲王说道:“大驾总要万安无虞。”

皇帝不知为何十分固执,他说:“朕骑马走,这样快些。”停了停又道:“宫眷们坐船,慢些无妨。”

豫亲王迟疑了一下,皇帝又道:“朕意已决。”

豫亲王只得躬身领旨,待得退出来后,立时便命人去寻程远。程远平日当差最是小意,见着他远远就行下礼去,口中道:“王爷万安。”

亲藩体位尊贵,在百官之上,连首辅亦得下拜,何况御前一名小小内官。豫亲王吩咐一声:“起来”,程远忙道:“谢王爷恩典。”就手搀了豫亲王的肘,扶他在树下石凳上坐下,又道:“王爷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来吩咐奴婢就是了。”又命人去新沏来一盏茶,亲手奉与豫亲王。

豫亲王适才在御前奏对的事情既多,繁杂冗烦,此时坐在翠郁浓荫之下,迎着微风吹在袍襟之间,十分凉快,不觉神色一爽,又尝了一口那茶,只觉得满口生津,不由道:“果然会侍候人,不枉是老赵调教出来的人。”程远陪笑道:“是王爷素日栽培。”豫亲王道:“我倒也没什么事,只问问你,皇上身边这阵子可还安静?”程远是何等的人物,立时就笑了:“王爷这话可叫奴婢听不懂了。”豫亲王笑容一敛,冷冷道:“连你师傅都不敢在我面前装样,你倒敢试试看?”

程远急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王爷。是师傅不让往外头说,可王爷面前奴婢绝不敢隐瞒——”他声音低了低:“万岁爷这几天和慕姑娘,仿佛不大对劲。”

豫亲王“哦”了一声,问:“是为了什么?”

程远想了一想,说:“奴婢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倒像是慕姑娘不大高兴,所以给万岁爷瞧脸色。”这句话匪夷所思,只怕开朝以来,从无一个妃嫔敢给皇帝瞧脸色,何况一个身份暧昧的宫女。不过豫亲王忆起那日惊鸿一瞥,她整个人便如冰玉琢成,隐隐有一种傲意凌人,分明不将世间万事万物放在眼中。说她敢倨傲至尊,他倒是有几分信的。

第十章,会向瑶台月下逢(2)

程远道:“万岁爷对慕姑娘,那是没得说的了,要什么给什么。可惜慕姑娘性子不太好,这几天闹上别扭,万岁爷怄气,见着她就发脾气,见不着更发脾气。”他苦愁眉脸的说:“别说奴婢们几个,连师傅都跟着发愁。”

原来如此,豫亲王心中忧虑,面上却不露出来,只问:“那这次巡幸东华京,她是否随扈?”

程远道:“奴婢不知。”又补上一句:“一提慕姑娘,皇上就没好脸色,师傅吩咐,叫不许惹万岁爷生气,所以奴婢们谁也没敢问。”

这样挨到了五月初三,第二日便要动身了,赵有智眼见实在拖不过去,晚间侍候皇帝更衣的时候,方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明天就要起驾了,奴婢们是不是都跟着去侍候万岁爷?”皇帝近来脾气暴躁,淡淡瞧了他一眼,说道:“我瞧你这差事是当得腻了。”

赵有智这几日亦是动辄得咎,但他是从小抱大皇帝的内官,吃透了皇帝的性子,连忙恭声道:“奴婢该死。”却紧着追问了一句:“那就是奴婢们都跟着大驾?”皇帝说:“无关紧要的人让她坐船。”明明还有几分赌气的意思,赵有智心中暗自好笑,恭敬应了个“是。”

皇帝起驾已经半日,宫眷的船队才从上苑码头起锚。浩浩荡荡舟楫相接,无数锦帆楼船,首尾相接,夹杂着大大小小内官及御营护卫的船只,迤逦达十数里,缓缓沿着东河顺流而下,蔚为壮观。初夏时分水势饱满,河道宽阔,船行得十分平稳。两岸绿堤上垂柳依依,远处的墟里人家,近处的绿杨村廓,如一卷无穷无尽的图轴,在舱窗外缓缓铺陈开来。

如霜既非妃嫔,本无资格独用一船,但内府总管还是另眼相待,拨了一座楼船与她乘坐。她用惯的两名宫女原是御前的人,今日一早皆随大驾走了,于是华妃临时指派了两名宫女到这边船上照应。如霜今日起得甚早,待得上船来,舟行极平稳,午后日长人倦,于是在舱中好生沉沉睡了一觉,待得醒来日已西斜。

她亦不唤人,自取了障面的泥金芍药花样纨扇,用系着杏色流苏的象牙起棱扇柄,拨开舱窗上的绡纱帘幕,向窗外眺望。但见江面上倒映余晖,如万条金蛇狂舞,粼粼耀眼欲盲。首尾皆是依次而下的楼船,无数幅斜欹锦帆迎着夕阳,绚丽夺目。堤岸如蜿蜒的翡翠衣带,垂杨依依,便是带上堆绣的茵茵花样,缓缓从眼前往后退却,望得久了直叫人眼晕。

“原来姑娘醒了。”

很清脆的嗓音,如霜懒懒回首一看,原是那两名临时指派到船上的宫女其中的一人,名唤捡儿。捡儿十分殷勤的道:“我去打盆水来,让姑娘重新匀面。”精心描画的眉目,在妆镜中渐渐清晰起来,捡儿替她重新梳过了头,拿柄手镜替她前后交映,夸道:“姑娘头发真好,这样黑,又这样浓。”在家的时候,梳头例来是小环的差事,每次梳完了,总要这样举着手镜,倒映在妆镜中让她自己看。

镜中倒映着一点水光离合,浓如乌云的发间插戴赤金凤钗,凤作九尾,每一尾上皆缀明珠,下缀金珠为络,细密的金珠络沙沙的在鬓侧摇曳。端详的久了,仿佛适才晕船一样,亦觉得眼晕。手边搁着两只红檀木罗钿大匣,里头满满的全是珠翠,自入宫后,她一度甚是喜欢这些东西,皇帝曾命内库尽搜所贮精华,送到她那里去。此时她打开匣子,随手拈了桂圆大的一颗珍珠,就着黄昏时分舱中晦暗的光线看了一看。捡儿夸道:“这颗珠子真是好,奴婢虽是侍候过皇贵妃的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浑圆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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