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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柳妈到舒家已有10多年了,这10多年来,老爷和太太对她很好,并不把她当下人看待。老爷和太太虽然不像别的夫妻那样吵吵闹闹,但也不像有的夫妻那样和和睦睦,一直是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自从少爷舒小节一年前去了烘江师范读书之后,老爷就搬到另一间房睡去了,而他的衣服仍然放在太太的卧室里。他要换衣服,也从不自己到太太的卧室里去,而是叫柳妈拿出来。老爷与太太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磕磕绊绊,作为下人,她自然不好问,凡事都装作不晓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舒要根穿上夹层长袍,外面再罩了一件青羽绫马褂,想了想,还是把那顶绛色小缎帽戴到头上,这才不疾不徐地下了楼,穿过天井,出了门。

柳妈这时才想起老爷还没有吃过早饭,就唤了一声:〃老爷,您的参汤还没喝呢。〃

舒要根并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摆了摆,走了。

龙溪镇又死了人,他不能不去看看。一个街坊叫他一声,他竟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那人赶忙扶住了他,双眼却是很奇怪地盯着他的脸庞,不知道他怎么会差点儿滚着。舒要根点点头,急急忙忙地挣脱那人的搀扶,往杂家院子走去。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这人,再死下去,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刚才,也就是正好想到这里,才吓得脚杆子打滑。

杂家院子在正街,拐个弯,沿一条不长的小巷走进去,就到了。这里住着30多户人家,有杨、朱、钟、刘、陈等姓氏,因为姓氏杂,就叫做杂家院子。

舒要根走进院子。院子不大,挤满了人,显得更窄小。院子中央摆着一张竹床,竹床上有一具尸体,尸体上面盖着白布单。他正想问那躺在竹床上的是哪个,就看到一个40来岁的妇人,穿着青布衣服,手里舞动着一张手帕,呼天抢地地在竹床边哭:〃你这死鬼,话都不吭一声,甩下我们孤儿寡母,讲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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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湘西鬼事之赶尸传奇(3)

原来是开粉馆的陈胡子的老婆,那么躺在竹床上的就是陈胡子了。

舒要根按礼节劝慰陈妻:〃人死不能复生,走的走了,留下来的还是要好好过的,莫哭坏了身体,吃亏的还是自己。〃

陈妻平时是不敢得罪舒要根的,此时可以不顾礼节,可以无视老幼尊卑,可以不应付家亲内戚,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心腔里装着的怨恨和委屈都释放出来,否则会出大事的。因为对意外事故的不堪承受和对未来的绝望,陈妻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全身无力,如一只青色布袋挂在案板边缘,因为长久的哭泣,她的脸好像肿胀了许多,五官也比平时扩大了些,根本不像平时那个笑眯眯、低眉顺眼的女人。此刻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正眼都不看一眼舒要根,继续着她的哭诉:〃嗯,呀,你个背时挨万刀的……〃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男人真是挨刀死的,有些忌讳,便转移了话题。

〃会长,唉,你看这……〃一个管事的老头过来,跟舒要根打招呼。

舒要根脸色阴沉,没回话,也不用装笑脸,走上前去,把白布单轻轻地揭开了一角。舒要根又是一惊。陈胡子和前面死的那四个人一样,眼睛都是睁开着的,瞪得溜圆,透着惊恐和委屈。他伸出手,把陈胡子的眼皮往下抹,竟然一点作用都没有。那眼皮看起来和活人的差不了多少,柔软且有弹性,而实际上,手一接触,那眼皮却是冰硬的,非但没有弹性,还像是石头雕成的一样,仿佛有点硌手。唯一让舒要根感到那眼皮和活人相似的地方是,陈胡子似乎也在用劲,用他的眼皮抗拒着你的力气。你越想往下合拢他的眼皮,他就越是要往上睁得更大。稍稍地僵持了一会儿,舒要根就放弃了他的努力。他不知道,如果霸蛮地和陈胡子较劲,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对于接下来出现的不可知的境况,舒要根心里虚得慌。这个把月来发生的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盖上白布单时,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从布单下面隐隐发出。声音似有似无的,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再看,不再停留,离开尸体,朝人多的地方走去,只感觉后颈窝里像被吹进了一丝凉气,寒冷至极。

〃会长,里面请吧。〃老头把舒要根请进厢屋里坐下。一个女孩儿端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请他擦脸。舒要根拧干了毛巾,意思地擦了一下,那女孩就把脸盆端出去了,然后,再拿了些点心、茶水摆在他面前,退了出去。

老头坐下来,把陈胡子的死因慢慢地讲给舒要根听。

〃陈胡子粉馆〃开在杂家院子靠大街的拐角上,是龙溪镇最有名的一家粉馆。粉馆共有三层楼,一层楼做厨房,二、三层楼都是餐厅。他的生意好,不独是面朝舞水河,坐在楼上可以一览舞水四时风光,更是因为他的手艺独特,粉的味道好,惹来众多嘴馋的人。他请了5个帮手,一天到黑都还忙不过来。

这陈胡子有个脾气,他制作〃臊子〃(作料)时,谁也不准看,哪怕是自己的老婆也不允许。每天晚上打烊之后,等那些帮工们回家了,他就把所有的房门都关好,一个人在厨房里配料。这也难怪,开粉馆关键在哨子,哨子不好吃,粉做得再好,也不会有人光顾的。陈胡子保护自己的哨子配方,就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粉馆因为生意太过兴隆,人手总是不够,陈胡子不得不又收了一个小伙计。那个伙计才十六七岁,是乡下的,没地方住。陈胡子看他人长得也还憨厚,加上年纪还小,想必不会有那些花花肠子,就同意了让他住到店子里,反正这店子也要有个人看守。陈胡子没想到的是,小伙计人虽小,却是很伶俐,面相虽憨,却是鬼得很。他住在二楼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没过多久,他就悄悄地把楼板凿了一个小洞,等到陈胡子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开始配哨子时,他就趴在楼板上,从那一眼小小的洞孔中,看陈胡子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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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湘西鬼事之赶尸传奇(4)

昨天逢十九,龙溪镇赶场,粉馆一直忙到天黑透了才打烊。等大伙儿在粉馆里吃了夜饭,收拾洗刷之后,快到半夜了。陈胡子自己也累得够戗,想回家休息了,但想到第二天的哨子不够了,还是强打起精神,关了门窗,去配料。

小伙计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趴在楼板上,把那一双小眼睛贴到孔洞上,看陈胡子配料。

陈胡子的脑顶心秃得厉害,几乎是寸草不生,在烛光的照射下,光溜溜的。只见他打开橱柜,把五香、胡椒、花椒粉还有老醋等一二十样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像是发现有人在他的背后一样,突然返过身来看,等确信并没有人时,才把案板下面的一块五花猪肉扯出来,把剔骨刀高高地举起,正要一刀砍下去时,那手竟然就停了下来,在他的头顶上一动不动了。一口烟的时辰后,陈胡子猛然一个转身,挥舞着剔骨刀像划一个个横〃8〃字一样,来来回回地舞动着,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叫道:〃我砍死你,我砍死你,我砍砍砍!〃

小伙计看到这一幕,感到莫名其妙,以为那是陈胡子家祖传下来的什么法事。不一会儿,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只见陈胡子舞了一阵之后,眼睛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他十分骇异的东西一样,瞪得溜圆,连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了,刚才的那种勇猛孔武的神态也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害怕和恐怖。他低了声,摆着手,说:〃莫过来,你莫过来……〃一边说一边连连后退,等退到了墙壁边,再也没有退路了,他跪下来,可怜巴巴地哭道:〃那不能怪我啊,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啊……〃这时,他拿着剔骨刀的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死死地捏住了一样,反转过来,对着自己敞开的肚子狠狠地插了进去,血就扑地一下像水一样射了出来。陈胡子啊地叫了一声,短促而尖锐。他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而是两只手都捏住了刀把,共同用力,把那剔骨刀上下左右地搅动起来,肚子里那被鲜血染红了的肠子就骨碌骨碌地流了出来……

小伙计吓傻了,呆在楼板上,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声。好一阵,才像是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拉开门,往楼下冲去。楼梯上很暗,加上惊慌,他一脚踏空,骨碌骨碌地滚下去了。

5天后,是陈胡子出殡的日子。

陈胡子的墓穴在大树湾,从龙溪镇过去,有15里的水路。

一大早,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龙溪镇,吹士班咿哩哇啦地吹起了〃送神仙〃的曲子,敲敲打打,好不热闹。8个杠夫正把棺材往〃大肚子〃船上抬。那船平时并不载人,是舞水河里挖沙子的船。载人的船是不载死人的,忌讳着哩。陈胡子的老婆就只好托人去请挖沙船,价钱自然高出了好几倍。挖沙船虽然不是客船,而载死人却又比客船好多了,用厚实的青岗木打造,沉实、稳重。

舒要根是以双重身份来参加陈胡子的入殓仪式的,一是商会会长,二是同乡会会友。他和陈胡子的老家都是灵鸦寨的,两个人年纪也差不多。他与其他几个灵鸦寨的老乡先一步走到了那只大肚子船上,船家给他找了一只肮脏的凳子,用脏兮兮的大手胡乱地抹了一下,不抹还好,一抹就显现出杂乱的手印子,更脏了。

舒要根摸出一张小方帕,自己擦了擦,然后坐下去,把黑色缎面长袍掸了掸,看着杠夫们抬着陈胡子的棺材,一步一步地互相提醒着小心地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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