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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部分(第1页)

这种语言,在法国,举例说,便说了四百多年,说这种语言的不仅是某一个穷苦阶层,而是整个穷苦阶级,在人类中可能存在的整个穷苦阶级。并且,我们要强调,对社会的畸形和残疾进行研究,把它揭示出来以便加以医治,这种工作是绝不能单凭个人好恶而选择或放弃的。研究习俗和思想的历史学家的任务的严肃性。决不在研究大事的历史学家之下。后者所研究的是文明的表层、王冠的争夺、王子的出生、国君的婚姻、战争、会议、著名的大人物、阳光下的兴衰变革,一切外表的东西;而另一种历史学家研究的是内容、实质、劳动、苦难、期待着的人民、被压迫的妇女、呻吟中的儿童、人与人的暗斗、隐秘的暴行、成见、公开的不平等待遇、法律的暗中反击、心灵的秘密演变、群众的隐微震颤、饿到快死的人、赤脚露臂无依无靠的人、孤儿孤女、穷愁潦倒蒙羞受辱的人和在黑暗中流浪的一切游魂野鬼。他应满怀怜悯,同时以严肃的态度下到那些进不去的坑窟里,象同胞兄弟和法官一样,去接近那些在那里横七竖八搅作一团的人、流血的人和动武的人、哭泣的人和咒骂的人、挨饿的人和大嚼的人、吞声忍泪和为非作歹的人。难道这些观察人们心灵的历史学家的责任,比不上那些研究外部事物的历史学家吗?谁能认为但丁要说的东西比马基雅弗利少些呢?文明的底蕴是不是因为比较深奥、比较幽暗便不及表相那么重要呢?在我们还没有认识山洞时,我们能说已经认清了山吗?

我们还要顺便指出,根据上面所说的那几句话,我们可以推论出两类截然不同的历史学家,在我们的思想里。其中的区别并不存在。一个研究各族人民公开的、可见的、明显的群众生活的历史学家,如果他不同时也洞悉他们隐蔽的较深的生活,便不是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而一个人,如果不能在需要时成为外部事物的历史学家,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良好的内在事物的历史学家。习俗和思想的历史渗透在大事的历史里,这是两类互相影响、随时互相关连、经常互为因果的不同事物。上苍刻画在一个国家表面上的线条,必有暗淡而明显的线平行,在它的底层的任何骚乱也必然引起表面的震动。历史既然包罗一切,真正的历史学家便应研究一切。

人并非是只有一个圆心的圆圈,它是一个有两个焦点的椭圆。事物是一 个点,思想是另一个点。

黑话只不过是语言在要干坏事时用来改头换面的化装室。它在这里换上面罩似的词句和洞洞洼洼般的隐喻。

这样,它的面目便变得可憎了。人们几乎认不出它的真面目了。这真是法兰西语言,人类的伟大语言吗?

它准备上台,替罪行遮掩,适合扮演整部坏剧中的任何角色。它不再好好走路,而是一瘸一拐,两腋支在圣迹区的拐杖上蹒跚前行,拐杖还可以一下变成大头棒,它自称是托钵行乞的,牛鬼蛇神把它装扮成种种怪模样,它爬行,也能昂头竖起,象蛇的动作。它从此能担任任何角色,作伪的人把它变成斜眼,放毒的人使它生了铜锈,纵火犯给它涂上松烟,杀人犯给它抹上胭脂。当我们在社会的门边,从诚实人这方面去听,我们的耳朵会听到一些门外人的对话。我们能分辨出一些问话和一些答话。我们听到一种可恶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不知所云,好象是人在说话,但更象狗吠,不全象人话,这便是黑话了。那些字是畸形的,带一种不知是什么怪兽的味儿。我们仿佛听见了七头蛇在说话。

这是黑暗中的鬼语。轧轧聒耳,翕张如风,仿佛黄昏时听人猜哑谜。人在苦难时眼前一片漆黑,犯罪时眼前更黑,这两种黑凝结在一起便构成了黑话。天空中的黑,行动上的黑,语言里的黑。这是种可怕的癞虾蟆语言,它在茫茫一片由雨、夜、饥饿、淫邪、欺诈、横暴、裸体、毒气、严寒(穷苦人的春秋佳日)所构成的昏黄迷雾中来往跳跃,匍匐,唾沫飞溅,象魔怪似的扭曲着身体。

对于受到惩罚的人我们应当有同情之心。唉!我们自己是些什么人?向你们谈话的我是什么人?听我谈话的你们又是什么人?我们从何而来?谁能肯定我们在出生以前什么也没有做过?地球和牢狱并非绝无相似之处。谁能说人不是天条下再次下狱的囚犯呢?

你们用眼睛凑近去细察人生吧。从各方面去看,我们会感到人的一生处处都是惩罚。你是个被人称作幸福的人吗?好吧,可你没一天不是忧心忡忡的。每天都有大烦恼或小操心。昨天你曾为一个亲人的健康发抖,今天你又为自己的健康忧虑,明天将是钱财方面的麻烦,后天又将受到一个诽谤者的骚扰,大后天是一个朋友的坏消息;随后又是天气问题,又是什么东西砸破了,丢失了,又是遇到一件什么开心事,但心里不安或使脊梁骨也不好受了;另一次又是什么公事进展问题。还不必去说内心的种种痛苦,没完没了,一片乌云散了,又飞来一片乌云。一百天里难得有一天是充满欢乐和阳光的。还说什么你属于这极少的享福之人!至于其他人,他们更始终在那种终年不亮的沉沉黑夜中。

有思想的人很少用这样的短语: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这个世界显然是另一个世界的前厅,这儿没有幸福之人。

人类的真正区分是这样的:光明中的人和黑暗中的人。

减少黑暗中的人的人数,增加光明中的人的人数,这就是目的。这正是为什么我们要大声疾呼:教育!科学!学会读书,便是点燃火炬,每个字的每个音节都迸射火星。

但光明不一定就是欢乐。人在光明中仍然有痛苦,过度的光能引起燃烧。火焰是翅膀之敌。燃烧而不中止飞翔,那只是天仙的奇迹。

当你已有所悟并有所爱,你还是会痛苦。曙光初现,遍地泪珠。光明中的人想到了黑暗中的同类,怎能不垂泪欷殻А?br>

二 根子

黑话是黑暗中的人的语言。思想在它那最幽暗的深处翻腾起伏,社会哲学,面对这种受过烙刑而又顽强的谜语似的俗话,不能不作最沉痛的思考。这里有明显的刑罚。每个音节都有烙痕。通常语言的词汇在这里出现时也仿佛已被刽子手的烙铁烙得干皱枯焦。有些似乎还在冒烟。某些句子会给你这样一种印象:仿佛看见一个盗匪突然剥下了衣服,露出一个有百合花烙印的肩头①。人们几乎要拒绝用这些被法律贬斥了的词汇来表达思想。那里所用的隐喻法有时是那么大胆,以致使人们感到它箍过铁枷。

可是,尽管这一切情况,也正因为这一切情况,这种奇异的俗语,在对锈铜钱和金勋章都没有偏见、一概收藏的方格大柜里,也就是所谓文学的领域里,理应有它的一席之地。这黑话,不管你同意与否,是有它的语法和诗律的。这是一种语言。如果我们能从某些单词的丑恶中看出曼德朗①的影响,我们也能从某些换喻的卓越中感到这种话维庸也曾说过。

这句隽永而极著名的诗:

Maisousontlesneigesd’antan?②

就是一句黑话诗。 Antan(来自 anteannum),这是土恩王国③黑话里的字,意思是“去年”,引伸为“从前”。三十五年前,在一八二七年那次大队犯人出发之时,人们还可在比塞特监狱的一间牢房里看见这句由一个被发配到大桡船服刑的土恩王,用钉子刻在墙上的名言: Lesdabsd’ antantrimaientsiemprepourlapierreduCoesre。这句话的意思是“从前的国王总是要去举行祝圣典礼的。”在这个国王的思想里,祝圣,便是苦刑。

Decarade这个字所表达的意思是一辆重车飞奔出发,据说这字源出于维庸,这倒也相称。这个字令人想见四只铁蹄下面的火花,把拉封丹这句美好的诗:六匹骏马拉着一辆马车。

①法国古代烙刑在犯人右肩上烙一个百合花形的烙樱百合花是法国封建时代的国花。

①曼德朗(Mandrin,1724—1755),法国著名强人。

②意思是“往年的雪大以哪儿呢?”

③土恩王国(Thunes),十五世纪巴黎乞丐集团之一,聚居在圣迹区。参阅雨果另一小说《巴黎圣母院》。

压缩在一个巧妙的拟声词里了。从纯文学的角度看,也很少有比黑话更为丰富奇特的研究题材了。这是语言中整整一套语言,一种病态的树瘤,一种产生肿瘤的不健康的接枝,一 种根子扎在高卢老树干上,虬枝怪叶满布在整整一半语言上的寄生植物。这可称为黑话的第一个方面,即通俗方面。但对那些以应有的严肃态度——也就是说象地质学家研究地球那样——研究语言的人而言,黑话却真象一片地道的冲积土。当我们往下挖掘,在深浅不一的地方发现,在黑话中比古代法兰西民族语言更往下的地方有普罗旺斯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东方语(地中海沿岸各港口的语言)、英语和德语,有罗曼语的三个分支:法兰西罗曼语、意大利罗曼语和罗曼罗曼语,有拉丁语,最后还有巴斯克语和克尔特语。一种深厚离奇的结构。这是所有穷苦人在地下共同起造的建筑。每一个被诅咒的部族都铺上了它那一层土,每一种痛苦都投入了它那一块石,每一颗心都留下了它那一撮砂。无数恶劣、卑下、急躁、度过人生便消失在悠悠宇宙中的灵魂,还几乎以原有形象存留在我们中间,凭借一个词的奇特形状在我们的眼前显现。

要从西班牙语方面谈谈吗?这里大量存在着古老的哥特语的黑话。例如 boffette(风箱),出自 bofeton;vantane和后来的 van…terne(窗子),出自 vantana;gat(猫),出自 gato;acite(油),出自 aceyte。要从意大利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spade(剑),出自 spada; carvel(船),出自 caravella。要从英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bichot(主教),出自 bishop;raille(间谍),出自 rascal,rascalion(流氓); pilche(套子),出自 pilcher(鞘)。要从德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caleur(侍者),出自 kellner;hers(主人),出自 herzog(公爵)。要从拉丁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frangir(破),出自 frangere;affurer(偷盗),出自 fur;cadene(链条),出自 catena。有一个字,以一种强大的力量和神秘的权威出现在大陆上的一切语言中,那便是 magnus这个字,苏格兰语用它来构成它的 mac(族长),如 Mac—Far—lane,Mac—Callummore(应注意 mac在克尔特语里作“儿子”解释);黑话用它来构成 meck,后又变为 meg,也就是说“上帝”。要从巴斯克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gahisto(鬼),出自 gaiztoa(恶);sorgabon(晚安),出自 gabon(晚上好)。要从克尔特语方面谈谈吗?例如 blavin(手帕),出自 blavet(喷泉);menesse(女人,含有恶意的说法),出自 meinec(戴满钻石的);barant(溪流),出自 baranton(泉水);goffeur(锁匠),出自 goff(铁匠); guedouze(死神),出自 guenn—du(白和黑)。最后还要知道这些事吗?黑话称埃居为 maltaise,这词来自对从前马尔他大桡船上通行的钱币的回忆①。

除了刚才就语言学方面指出的种种来源以外,黑话还另有一些更为自然、直接源于人们意识的根源。

第一,字的直造。这在语言中是难以理解的。用一些字去刻画一些有形象的事物,既说不出方式,也说不出理由。这是人类任何一种语言最原始的基石,我们不妨称它为语言的内核。黑话中充斥着这一类的字,一些自然浑成、凭空臆造、不知来自何处出自何人、既无根源也无旁据也无派生的词,一些独来独往、粗野无文、有时面目可憎、却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和生命力的① Maltaise,马尔他的钱币。

词。刽子手(taule),森林(sabri),恐惧、逃跑(taf),仆从(larbin),将军、省长、部长(pharos),魔鬼(rabouin)。再没有比这些又遮掩又揭露的字更奇怪的东西了。有些字,如 rabouin,既粗俗又骇人,使你想象出独眼巨人作的鬼脸。

第二,隐喻。一种既要完全表达又要完全遮掩的语言,它的特点便是多用比喻。隐喻是一种谜语,是企图一逞凶顽的盗匪和阴谋越狱的囚犯的藏身之所。没有任何语言能比黑话更富于隐喻意味了。Devisserlecoco(扭脖子), tortiller(吃),etregerbe(受审),unrat(一个偷面包的贼),illansquine(下雨),这是句非常形象化的古老的话,多少带有它那时代的烙印,它把雨水的斜长线条比作长矛队的斜立如林的矛杆,把“下刀子”这一通俗换喻表现在一个字里了。有时,黑话在从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的过程中,某些字会从野蛮的原始状态转入隐喻。“鬼”不再是 rabouin,而变成 boulanger,也就是说,把东西送进炉子的人。这样多了风趣,却少了气势,仿佛是继高乃依而起的拉辛,继埃斯库罗斯而起的欧里庇得斯。黑话中某些跨两个时代的句子兼有粗野和隐喻的性格,就象凹凸镜里的鬼影。Lessorguenrs… vontsollicerdesgailsalalune(贼将在夜里去偷马),这给人一种如见鬼群的印象,不知看见的是为何物。

第三,急对。黑话凭借语言而生存。它按自己一时兴之所至而加以使用,它在语言中随意信手拈取,并且常常在必要时简单粗暴地加以歪曲。有时,它用一些改变原形的普通字,夹杂在纯黑话的专用词中,构成一些生动的短语,我们能在这里感到前两种因素——直接创造和隐喻——的混合使用: Lecabjaspine,je…marronnequelaroulottede Pantintrimedanslesabri(狗在咬,我怀疑巴黎的公共马车已进入树林)。 Ledabestsinve, ladabugeestmerloussière,laféeestbative(老板傻,老板娘狡猾,姑娘漂亮)。还有一种最常见的情况,为了迷惑别人的听觉,黑话只从 aille,orgue, iergue或 uche这些字尾中不加区别地任选一个,替日常语言所用的一些字加上一 条非常难听的尾巴。例如:Vousierguetrouvaillebonorguecegigotmuche?(你认为这羊后腿好吗?)这是卡图什对一个狱卒说过的一句话,他要问的是他所赠送的越狱款是否合他的意。近年来,才添了 mar这个字尾。

黑话是一种常具有腐蚀性的俗话,因而它自身也易于被腐蚀。此外,它总是要遮遮掩掩,一旦感到自己已失去隐秘性,便又改头换面。正和一切植物相反,它一见太阳,便得死亡。因而黑话一直是处在不停的败坏和新生中的,它隐秘、迅捷、从不停息地工作。它在十年中所走的路比普通语言在十 个世纪中所走的路还远些。于是 larton(面包)变成 lartif,gail(马)变成 gaye,fertanche(麦秸)变成 fertille,momignard(小孩)成了 momacque,siques(破烂衣服)成了 frusques,chique(教堂)成了 egrugeoir,colabre(颈子)成了 colas。“鬼”最初是 gahisto,后来变成 rabouin,继而又改为 boulanger(面包师傅);神甫是 ratichon,继为 sanglier(野猪);匕首是 vingt—deux(二十二),继为 surin,继又为 lingre;警察是 railles(耙子),后来改为 roussins(高大的马),再改为 rousses(红毛女人),再改为 marchandsdelacets(卖棉纱带的小贩),再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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