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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我祝贺您,”他用谴责的语气说,“您总算没有投票赞成判处国王死刑。”国民公会代表好象没有注意到“总算”那两个字所含的尖刻意味。

他开始回答,脸上的笑容全消隐了:

“别祝贺得过头了,先生。我曾投票表决过暴君的末日。”那种刚强的语调是针对着严肃的口吻而发出的。

“您这话怎讲?”

“我的意思是说,人类有一个暴君,那就是蒙昧。我投票表决了这个暴君的末日。王权就是从那暴君处产生的,王权是一种伪造的权力,只有知识才是真正的权力。人类只应接受知识的统治。”“那么,良心呢?”主教接着说。

“那是同一回事。良心,是存在于我们心中与生俱有的那么一点知识。”

那种观点对卞福汝主教来说是极为新奇的,他听了不免有些诧异。国民公会代表继续说:“关于路易十六的事,我没有赞同。我不认为我有处死一个人的权利;但是我觉得我有消灭那种恶势力的义务。我表决了那暴君的末日,①阿慈拉伊尔(Azrael),伊斯兰教四大天使之一,专司死亡事宜。

这就是说,替妇女消除了卖身制度,替男子消除了奴役制度,替幼童消除了不幸生活。我在投票赞成共和制度时也就赞成了那一切。我赞助了博爱、协和、曙光!我出力打破了邪说和谬见。邪说和谬见的崩溃造成了光明。我们这些人推翻了旧世界,旧世界就好象一个苦难的瓶,一旦翻倒在人类的头上,就成了一把欢乐的壶。”

“光怪陆离的欢乐。”主教说。

“您不妨说是多灾多难的欢乐,如今,自从那次倒霉的所谓一八一 四年的倒退以后,也就可称作是昙花一现的欢乐了。可惜!那次的事业是不全面的,我承认;我们在现实领域中摧毁了旧的制度,在思想领域中却没能把它彻底铲除。消灭恶习是不够的,还必须转移风气。风车已经不存在了,风却还存在。”“您做了的摧毁工作。摧毁可能是有益的。可是对夹有怒气的摧毁行为,我却不敢恭维。”

“正义是会有愤怒的,主教先生,并且正义的愤怒是一种进步的因素。没关系,无论世人怎样说,法兰西革命是从基督诞生以来人类向前走得最有力的一步。不全面,当然对,但它是多么卓绝。它揭开了社会上的一切黑幕。它涤荡了人们的积习陋气,它起了安定、镇静、开化的作用,它曾使文化的洪流漫卷世界。它是仁慈的。法兰西革命是人类至高无上的光荣。”主教不禁嗫嚅:“是吗?九三①!”国民公会代表直从他的椅子上竖立起来,容貌严峻,几乎是悲壮的,尽他临终前的全身气力,大声喊着说:“呀!对!九三!这个字我等了许久了。满天乌云密布了一千五百年。过了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散了,而您却要加罪于雷霆。”那位主教,嘴里虽不一定肯承认,却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他击中了。不过他仍然不动声色。他回答:“法官说话为法律,神甫说话为慈悲,慈悲也不过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法律而已。雷霆的一击总不应弄错目标吧。”他又聚精会神觑着那位国民公会代表,加上一句:“路易十七②呢?”国民公会代表伸出手来,把住主教的胳膊:“路易十七!哈。您在替谁流泪?替那无辜的孩子吗?那么,好吧。我愿和您同声一哭。替那年幼的王子吗?我却还得要考虑考虑。在我看来,路易十五的孙子③是个无辜的孩子,他唯一的罪名是做了路易十五的孙子,以致在大庙殉难;卡图什④的兄弟同样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唯一 的罪名是做了卡图什的兄弟,以致被人捆住胸脯,吊在格雷沃广场,直到气绝,难道那孩子就死得不惨?”

“先生,”主教说,“我不喜欢把这两个名字联在一起。”“卡图什吗?路易十五吗?您究竟在替这两个中的哪一个鸣冤叫屈呢?”

一时相对无言。主教几乎后悔多此一行,但是他觉得自己隐隐地、异常地被他动摇了。

国民公会代表又说:“咳!主教先生,您不爱真理的辛辣味儿。而①一七九三年的简称,是革命进入高潮、处死国王路易十六的那年。

②路易十七是路易十六的儿子,十岁时(1795)死在狱中。

③指路易十七。

④卡图什(Cartouche,1693—1721),人民武装起义领袖,一七二一年被捕,被判处死刑。

从前基督却不象您这样。他拿条拐杖,清除了圣殿。他那条电光四射的鞭子简直就是真理的一个无所顾忌的发言人。当他喊道‘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①时,他对于那些孩子,并没有厚此薄彼之意。他对巴拉巴②的长子和希律③的储君能同眼看待而无动于衷。先生,天真本身就是王冕。天真不必有所作为也同样是高尚的。它无论是穿着破衣烂衫或贵为公子王孙,都是同样尊贵的。”

“那倒是真话。”主教轻轻地说。

“我要坚持下去,”国民公会代表 G。继续说,“您对我提到过路易十七。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面取得一致的看法。我们是不是为一切在上层和在下层的无辜受害者、殉难者、孩子们同声而哭呢?我会和您一道哭的。不过,我已对您说过,我们必须追溯到九三年之前。我们的眼泪应当从九三年之前流起。我一定和您同哭王室的孩子,如果您也和我同哭平民的幼童的话。”

“我为他们全体哭。”主教说。

“同等分量吗?”G。大声说,“这天平如果倾斜,也该是偏向平民一边吧。平民受苦的年代更长久。”

又是一阵沉寂。打破沉寂的还是那位国民公会代表。他抬起身子,倚在一只手肘上,用他的拇指和曲着的食指微捏着腮,正如我们在盘问和审讯时无意中作出的那样,他向主教提出质问,目光中蓄满了临终时的全部气力。那几乎是一场爆炸。

“是呀,先生,平民受苦的日子够长的了。不但如此,您走来找我,问这问那,和我谈到路易十七,目的又何在?我并不认识您呀。自从我住在这儿,孤零零的我在这围墙里过活,两只脚从不出门,除了那个帮我的少年之外谁也不见面。的确,我的耳朵也偶尔听到过您的名字,我还应当说,您的名声并不太坏,但是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聪明人自有各种花招来欺哄一个忠厚老实的平民。说也奇怪,我刚才没有听到您车子的声音,也许您把它留在岔路口那面的树丛后了吧。我并不认识您,您听见了吧。您刚才说您是主教,但是这话一点也不能对我说明您的人格究竟如何。我只得重复我的问题。您是谁?您是一个主教,那就是说一个教门里的王爷,那些装了金,穿着铠甲,吃利息,坐享大宗教款的人中的一个——迪涅的主教,一万五千法郎的正式年俸,一万法郎的特别费,合计二万五千法郎——,有厨子,有随从,有佳肴美酒,星期五 吃火鸡,仆役侍前顾后,高视阔步,坐华贵的轿式马车,住高楼大厦,捧着跣足徒步的耶稣基督做幌子,高车驷马,招摇过市,主教便是这一 类人中的一个。您是一位高级主教,年俸、宫室、骏马、侍从、筵席、人生的享乐,应有尽有,您和那些人相同,也有这些东西,您也和他们一样,享乐受用,很好,不过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但也可能还不够清楚;您来到这里,也许曾发了宏愿,想用圣教来劝导我,但是您并没有教我认清您自身的真正品质。我究竟是在和什么人谈话?您是谁?”

①“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这是耶稣对那些不许孩子听道的教徒说的话。原文是拉丁文 Si…niteparvulos。

(见《圣经?马太福音》第十九章)

②巴拉巴(Barabbas)是和耶稣同时判罪的犯人。

③希律(Herode),纪元前犹太国王。

主教低下头,回答:“我是一条蛆。”①“好一条坐轿车的蛆!”国民公会代表咬牙说道。这一下,轮到国民公会代表逞强,主教低声下气了。主教和颜悦色,接着说:“先生,就算是吧。但要请您替我解释解释:我那辆停在树丛后面不远的轿车,我的筵席和我在星期五吃的火鸡,我的二万五千法郎的年俸,我的宫室和我的侍从,那些东西究竟怎样才能证明,慈悲不是一种美德,宽厚不是一种做人应尽之道,九三年不是伤天害理的呢?”

国民公会代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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