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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铁匠出身,对付炮弹壳绰绰有余,再过一个时辰,他把它们解成了大小不一的金属片,焊在自行车的上下、两侧和中央,牢牢护住了他的手、脚、胸口,头部是一个盾,却掏了两个眼,活像是夏商时代的面具。而整个自行车从正面看,则不啻是一辆金光闪闪的装甲车,他的卵就藏在装甲的正中间,为此他最满意。 。。

第七章 死的光荣(2)

后来他蹬在车上,叫校长的勤务兵给他来一枪。勤务兵嗫嚅说:“我不敢。”金有种就骂:“娘希匹,我死了又不让你偿命!”勤务兵闭上眼扣了下板机,枪子儿碰在装甲上,当地一响。金有种安然无恙,在装甲后大笑:

“就当是你放了一个屁。”

三一

南昌城久攻不下,校长的脸都拉长了。老杨几次提了大刀片子,嚷着要去打冲锋,都让校长狠狠一瞪,给堵了回去。南昌城下遍地都是弟兄们的尸体,火药味和焦臭味在11月的秋风中漂浮。庄稼早已被孙传芳的队伍抢割,大地一片荒凉。如果摧不毁南昌这个堡垒,那么整个江南都依然对北伐军关闭着门户,而时令已是霜降之后,寒意正挟着立冬、小雪而来,伤兵在怅望秋野,悲观情绪在军中悄悄流布。但这一回,让金有种非常吃惊的是,校长居然没骂一声“娘希匹”:他只是久久坐在帐篷里一口弹药箱上读曾国藩的书,《挺经》。

金有种不解,问老杨,这时侯读这种书有啥用?老杨睥睨地看他一眼,说:“打碎了牙往肚里吞。”有种吃惊地看看老杨的嘴,他满口牙齿比牲口还结实,说什么屁话呢!

在北伐军的又一次冲锋被击退后,校长终于放下曾国藩,步出了帐篷来。金有种最佩服校长的地方,就是除了那次拿短枪抵住自家的脑袋,任何时候都是军容严整的,白手套、军靴一尘不染。校长步出帐篷,一直朝着前线走。老杨一手牵马,一手提着大刀片,杀气腾腾紧跟在后边。有种很想煽老杨一耳光,因为他太像推校长去问斩的刽子手。很多人都跟了上来,副官们,参谋们,还有伤兵、火头军、特务连,乡下摇着尾巴的狗,走成了灰蒙蒙的一大片。雨水细细地飘起来,如到处乱飞的小虫,金有种眯着眼,推着自行车,他想日怪,校长这就带着我们去堵枪眼啊?他算了算自家的年龄,还真不到死的时候呢,就飞快地转着念头,寻思是趁乱开溜,还是一块去视死如归呢?那回舍命救校长,说实话是有一点后怕的。然而,他还没有想明白,校长的步伐就嘎然而止了。

他们已经走进了最前沿的壕沟里,南昌城楼千疮百孔,仿佛伸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趴在沟里的士兵个个一脸泥、一脸血,见了校长眼睛一亮,随即又灰了下去。壕沟外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还在慢慢地蜷缩,冷得哆嗦。一个头上缠了纱布的军官带着哭声向校长报告,他枪毙了好几个逃兵,还是没法前进一步。校长听着,没有表情。阵地那边,蒙蒙细雨里,有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在等着这边的人。城楼下边的门洞,堆着沙包,架着四、五挺机关枪,等着送今天的死鬼们上路。

校长拍了下那可怜的军官,说,“你是一个勇敢的革命军人。”军官啪地一个立正。校长又说:“但还可以更勇敢……传令兵!”

金有种大叫一声:“到!”

“你进城,给孙传芳传一个令。”

“…………”

“听见了没有?”

“是!校长!”

壕沟里一片哑静,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校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金有种定定神,小声问:“是传一个什么令?”

校长倒剪了双手,踱了一步,说:“就传:娘希匹!”这是金有种最后一次听到校长说这三个字,他一下子笑起来。

大家也都哈哈大笑了,气氛活跃了很多,都以为校长在说笑话呢。但还没等笑完,校长踢了金有种一脚:“还不快去?”金有种一愣,鼻子忽然酸了,啪地一个敬礼,说:“校长,有种为革命捐躯,请转告我爹娘一声。”壕沟里笑声猛然一收,冷风吹着,雨水湿了脸,都铁一样地沉默着。校长板着脸,看了看老杨。老杨叫道:“俺陪他!”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死的光荣(3)

金有种掌好车龙头,老杨跨上后座,手里大刀换了小媳妇回娘家的竹篮子,里边装满揭盖的手榴弹。金有种正要一蹬,老杨叫声“慢”,他把皮带解下来,把双腿绑在脚架上。校长看看有种,有种也把皮带解了,把左手绑在龙头上,悄悄绑了个活结。老杨说:“那只呢?”有种右手扬起来,举着一块白纱布。老杨骂:“俺们是去拼命的,还成了投降不成了!”有种笑:“兵不厌诈嘛。”看看校长,校长把脸别过去,就像没听见。

一眨眼,一车两男儿,冒死向着南昌城冲去。雨已下过好一阵,空气干净,路有些溜滑,自行车刷刷地跑着,金有种感觉真是轻快得要命。他想,老子就这么死了,划算不划算?一颗枪子儿迎面飞来,“当”地打在土造的装甲上,车子一趔趄,他赶紧稳住了,就在这一刹那,他把左手的皮带解开了。

校长和参谋们、副官们,还有那个不走运的团长,齐刷刷举着一排望远镜,目送金有种和老杨驶入烟雨、恐怖中。校长厉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就是要你们看一看,我调教的兵,是如何不怕死。”他把手掌握成拳头,再由拳头变为手掌,手掌如刀,有力地在空中劈刺了一下。

金有种右手挥舞的白纱布起了点作用,在他看清城楼下的沙垒前,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他正盘算如何了结这场戏,对方的机关枪一齐开了火,枪子儿跟暴雨似地扑过来,倾泻在装甲板上,金有种使出吃奶的劲,也只能艰难地往前挪。

“娘希匹,”他想着校长要捎给孙传芳的口信,大叫老杨:“你他妈的快扔手榴弹啊!!”

但是老杨偏偏不,他铁了心去死,他要近到可以肉搏的距离,才会拉响导火索。金有种剩下能做的,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既然寡妇的死鬼丈夫说,传令兵要迎着枪子儿上,那就把自己交待出去吧。但是,孙传芳就连这点念想也没留给他,他从挡板的小孔里瞄见,城门洞里推出了一架大炮来,炮口缓缓落下,正平平地对着自己的胸口。霎时,他心里雪亮,这哪是堵枪眼,分明就是填炮筒!要在平时,他脚下一蹬,自行车肯定就撞上炮身了,但现在他脚一软,泥一样栽下去。

当自行车在校长望远镜里栽下时,机关枪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期待。他把手举起来,举得高高的,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城门洞口,突然一声巨响,气浪冲天,十几顶军帽在空中冉冉地漂浮……校长把手一劈,那憔悴的团长哑声###:“冲啊!”率先跨出了战壕。无数的兵像从地里冒出来的土豆,都一齐随着他向前滚,并发出哇哇的鸣叫声。

南昌城破了。在城门洞口,找到被炸飞了上半身的老杨,他的两腿还牢牢绑在变形的自行车后座上。但金有种已被炸得无影无踪了,秋雨淅沥,越下越酽稠,在一堆血水横淌的残缺尸体中,根本无法辨别谁是金有种,只在几丈外,光秃秃的麦田里,拣到了他的护身符。校长站在雨中,缓缓道:“他们的死,是很光荣的。”

半年后,护身符和自行车被辗转护送回武昌郊外的包家镇。包双双咬牙摸着炸歪的车龙头,摸了又摸,大叫一声,当场昏死了。

三二

四年前,金有种丢下包双双出走后,包铁匠夫妇气得拿脑袋直往墙上撞!镇上的女人都来劝,骂金有种是花心大盗,早晚天打五雷轰。双双却不哭、不闹,一声不吭,收拾了一包自家的衣服,推开众人,径直走进了金满堂家。金满堂夫妇慌了神,料定她是来寻死觅活的。她却挺着大肚子,恭恭敬敬朝他们鞠了躬,叫了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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