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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就是在这样从偶然事情开始的故事中,产生了思想,产生了人物的复杂的命运。而作家已无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他会象狄更斯那样,在他的手稿上哀哭,象福楼拜那样痛苦呻吟,或者象果戈理那样哈哈大笑。

一如,在山间,由于一个轻微的声音,由于猎人的枪声,积雪便开始光耀夺目地、连绵一片地沿着陡坡滚下去。很快地变成宽阔的雪河奔流而下,几分钟后,一个雪崩,坠入溪谷里去,殷殷之声震撼着峡谷,空中充满晶莹的雪尘。

许多作家都提过天资卓著且赋有即兴写作才能的人,极容易涌现灵感。

无怪非常了解普希金的写作情况的巴拉廷斯基关于他说道:“……年轻的普希金,这个出色的轻薄儿:在他的笔下,一切都容易虎虎有生气……”

我说过,有一些计划简直是空话连篇。

举一个小例子。我有一个短篇《雪》。在未写之前,我写了一页东西,这个短篇就是从这个笔记产生的。这笔记是什么样子呢?

“一本遗忘了的关于北方的书。北方的基本色调——箔的颜色。河上的蒸气。女人们在冰窟里洗衣服。烟。亚历山大.伊凡诺夫娜门铃上的字‘我挂在门旁,请拉得起劲点儿!’‘门铃,瓦尔戴①的礼物,在拱门下无精打彩地响着。’门铃叫作‘瓦尔戴的礼物’。战争。达妮雅。她在哪里,在哪个荒僻的小市镇?孤零零的。‘浮云背后朦胧的月儿——可怕的远方。生活凝缩在小光圈里。灯的光圈。在墙里整夜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响。树枝擦着窗玻璃。在隆冬午夜,我们绝少外出。这应该检查……孤独和等待。一条愤世嫉俗的老猫。什么也不能使它欢喜。一切好象一览无余——甚至大钢琴上盘绕的蜡烛(橄榄色的),但暂时别的还没有。找有钢琴的房子(女歌唱家)。疏散。关于等待的故事。别人的家。老式的,有它舒适的地方,有无花果盆景,老牌子板烟斯坦波尔或密萨克苏济的气味。住着一个老人,故世了。胡桃木的写字台上铺着带黄斑的绿呢子。小姑娘。灰姑娘。保姆。暂时还没有别人。常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可以写一个单是描写等待的短篇。等待谁?等待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使她心碎。人们在十字路口偶然相遇,却不知道他们全部过去的生活,都是这次邂逅的准备。或然率的理论。适应人心。对傻瓜们讲来万事都很简单。国家沉没在雪里。一个人出现的必然。不知谁不断给死人写信。台子上积了一堆信。这里是导线。什么信?写的什么?海员。儿子。在他到来以前的恐惧。等待。她的心地无限地善良。信变成了现实。又是盘绕的蜡烛。另一种质量的。乐谱。绣着橱树叶子的毛巾。大钢琴。桦树的烟。调音师——每一个捷克人都是出色的音乐家。包着头巾只露两只眼睛。一切都清楚了!”

【①瓦尔戴:苏联地名,15世纪以来,以产家具著称。】

这就是勉勉强强可以称之为这个短篇的提纲的东西。假如不知道这篇小说,而光看这个笔记,便可以明白这篇东西虽然是迂缓而模糊的,但却是对主题和情节的执拗的探索。

作家周密考虑过的、而且经过校正的无懈可击的提纲,究竟会怎样呢?说实在的,它们的寿命大多数都很短促。

在开始了的作品刚一出现人物,这些人物刚一按照作者的意志活动,他们便立刻开始抗拒提纲,和提纲斗争起来。作品开始按着本身的内部逻辑发展,当然逻辑的推动力是作家赋予的。人物按照适合于他们性格的那个样子行动,尽管这些性格的塑造者是作家。

假如作家硬使人物不按照内部所产生的逻辑行动,假如迫使他们回到提纲的框子里去,那么人物便开始僵硬,变成会行走的图式,变成傀儡。

列夫·托尔斯泰非常简单地表白了这个思想。

到雅斯纳亚·波里雅那来的一位客人埋怨托尔斯泰,说他使安娜·卡列尼娜卧轨自杀,未免对待她过于残忍。

托尔斯泰笑了笑回答说:“这个意见使我想起了普希金的一件事情。有一次,他对他的一个朋友说:‘你想想看,达吉雅娜跟我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她结婚了。我万万没料到她会这样。’关于安娜·卡列尼娜我也完全可以这样说。一般说来,我的男女主角们,有时跟我开那种玩笑,我简直不大欢喜!他们作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作的,和现实生活中常有的,而不是我愿意的。”

所有的作家都熟习人物的刚愎自用。“我在工作极度紧张的时候,”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说,“我不知道人物在五分钟以后会说什么。我惊奇地跟随着他们。”

有的时候,次要人物挤走了别人,自己变成了主角,把故事的整个进程扭转过来,带着它跑。

只有当作家正在写作的时候,作品才开始真正地、全力地生活在作家的意识中。所以提纲受到破坏和推翻,没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什么可悲的。

恰恰相反,这种现象是极其自然的,只是证明真实的生活涌来了,填满了作家的提纲而又推开了,甚至用自己的充满生命的压力打破了作家最初的提纲的框子。

这一点也无损于提纲,这并不把作家的作用,仅归结为按照生活的提示来记述一切。因为形象的生命,在作家的作品中,是取决于作家的意识、他的记忆、想象力以及他的一切内心状态的。

第八章 一部中篇小说的写作经过

1、“火星”

我试着回想起来,我的中篇小说卡拉布迦日海湾的构思是怎样产生的。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我小的时候,在基辅德聂伯河岸乌拉基米尔小丘上,每天晚上,有一个戴着满是尘土的帽子、帽缘下垂的老人。他天天拿来一个脱了漆的天文镜,慢吞吞地把它安在三支弯曲的铁脚上。

人们把这个老人叫作“天文学家”,而且说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因为他故意用外国腔调把俄国话说得怪里怪气的。

老人把天文镜安好,然后用机械的单调的声调说:“亲爱的老爷太太们!Buonagiorno!①只花五分钱,您就可以从地球飞到月球和其他星球上去。我特别建议你们看看可怕的火星,它有人类血液的色调。谁要是火星照命,就会在战场上—下子给火枪子弹打死。”

【①意大利文:晚安】

有一天我和父亲在乌拉基米尔小丘上,从天文镜里看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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