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赤手赤脚,镯子第一次那么显眼地暴露于他人的目光下,不免拘谨。老宗师合十行礼,两人也还礼,只见宗师将佛珠一甩缠在虎口上,九个小沙弥得劲开始诵经。
世诚已经提前得知,自己需以内力为缘觉护身,见宗师握住缘觉右手,立刻也攥住缘觉小臂。缘觉只觉手心滚烫而小臂温热,咬牙忍下,只听铛一声,宗师手中佛珠竟然坚如金石,两股内力似乎如实质般相撞,击得镯子发出崩裂之声。
缘觉心中大喜,忽觉胸中一震,宗师用力一攥,手腕间禁锢数年的镯子粉碎如齑粉。
“太好了。”世诚浑然不觉,喜道,“缘觉,太好了——”
“嗯。”缘觉抿着嘴唇轻轻一点头,咽下喉头腥甜。
那宗师便又依样握起右脚,世诚亦如此,镯子崩裂之时缘觉仍是感觉胸腔一震,不动声色抿住苍白的嘴唇。直取到左手腕间,那第三只镯再崩裂之时,再也忍不住,吐出几口鲜血。
“缘觉——!”世诚急令宗师先行停手,抱起面如金纸的缘觉,“缘觉,今日先到此为止,先回——”
“不……”缘觉强撑着身子,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尽管已经汗如雨下,仍咬牙坚定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叫我停,便是叫我死。”
那宗师叹一口气,劝道:“小贵人莫急于一时伤了根本,来日方长。此物虽是阴邪,但已使用多年,仅剩一只已经不碍事了,不过是心中拘束,心魔难消。”
“大师!”缘觉抓住那宗师的袖子,泪水涟涟道:“此物一日在我眼前,我一日不得安宁。大师,你是慈悲的佛,但你可知我这一生的罪孽皆因奸人谣传的一段佛缘而起,你既知我心魔非毁去此物不得消解,为何不能渡我?”
话已至此,明着是送给宗师听,实则是讲给世诚听的。世诚无奈点头,那宗师也叹一口气,说:“好吧。”
缘觉破涕为笑,但嘴唇苍白染血,显得十分凄然。世诚一手将他揽在怀里握住手掌,一手运起内力护在他心口,那宗师怕他支撑不住太久,当即双手运气劈下。
当啷啷一声,裂成两块的镯子摔在地上。世诚只觉手心下单薄的胸腔猛一阵,再看怀中人已是口鼻淌血,几近昏死。
一匹快马冲出幽寂寺院,那马身后也追着数个系甲的近卫,世诚抱着缘觉快马加鞭赶往离此处最近的太医令府邸。近了城中,五六个暗卫翻身下马跃上房顶,这几人皆是轻功高手,飞檐走壁抄近路赶去太医令府邸椽子,待他两人策马而至,早已大门敞开,畅通无阻。
那太医令正在家中内塾教授学生药理,只见窗户飞进来两个人,亮出手中鱼符,喝令道:“见此符如见圣人,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太医令听旨,速速备好医药器具一应什物随我等赶赴东厢接驾。”
那太医令胡子花白,吓得直哆嗦,跟在后头拱手道:“两位大人,可是陛下……”
那两个铁面的兵毫无情绪地回答:“陛下无恙。”
太医令捋捋心口,唱道:“天佑吾皇,天佑——”
“陛下无恙,乃是今日出宫礼佛祈福,皇后突然昏倒,见大人的府邸最近,陛下正策马往此处赶来。”
说曹操曹操到,这三人赶到东厢,只见其余先赶来的近卫已经将房中布置妥当,待那太医令的大弟子将医药银针送到房中,世诚也抱着缘觉急急地奔来。
“不必跪了!”世诚直直越过那要跪的太医令,将昏迷的缘觉安置在榻上,“速速救治皇后。”
太医令赶紧跑过来号脉,见缘觉胸口裙摆净是鲜血,汗都下来了,号了号脉,哆哆嗦嗦的跪下:“陛……陛下,龙龙龙种已无脉象!”
世诚心道这环环冤冤,当初撒谎说皇后有孕,自然号不出龙胎的脉,此时又不能实说,便道:“朕已经知道了,龙胎福薄,早已归天,你只管医治皇后。”
“是……是是!”那太医令爬起身来吩咐弟子取参煮汤备药,自己翻开银针包看了看,跑回床上为缘觉针灸。
一针下去,缘觉就疼醒了。他唯恐自己无力回天,见世诚坐在自己床边,张口便说:“待我死后,便抛到水里喂鱼,莫将我葬入先皇陵墓。”
世诚气道:“休要胡说,先什么皇,你是我的皇后,百年后自与我入陵合冢。”
缘觉大感动容,心道如何遇到这么好的人,转头便要死了,不免又哭两声,说:“我死了,你再娶一个皇后,不要记挂我。”
世诚见他哭得越来越有声响,心想必定无大碍,只是过分的娇气了些,先前非要逞能,如今就这么怕,再说这皇城脚下太平之地,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便故意道:“好,不记挂。”
那边太医令已经施针完毕,接过弟子手中的参汤交与他饮下。缘觉正哭得嘴巴干,被扶起来喝参汤,听他这么说,气得顺手抄起盛参汤的琉璃碗丢过去,骂道:“你——你滚——”
还是那个爱摔东西的脾气。世诚劈手接了碗,交给旁人撤走。
这么一摔,缘觉忽地发觉手臂的力气恢复了许多。不待他下床验证,那太医令已命人抬来一个大木桶,桶中尽是熬煮好的药水,禀明世诚药浴的时间与忌讳,得了令便急急倒退出去,生怕下一秒钟皇后昏过去赖上自己。
世诚摆摆手:“都退下吧。”
那些铁面的近卫便倒退出去,关好门窗守在几米外。
缘觉急不可耐下床走动,奈何脚一踩着地面,便膝盖一软跪下去。世诚从背后一把拎起他,笑道:“怪不得那老头子叫我同浴,你这逞强的,怕是溺死在这桶里也不会叫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