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文学

第206章（第1页）

&esp;&esp;他抬眸望向窗外，这是暮春最好的时节。天光极明，花气极浓，鸟声极清，又一个锦绣也似的夏天正在眼前。

&esp;&esp;上元二年的夏天。王维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夏天。

&esp;&esp;他将死的时候，王缙还在凤翔。“泯灭之际，魂魄有依”的愿望，究竟没有达成。他叫仆人拿来纸笔，写信与弟妹们作别。

&esp;&esp;他执笔的手枯瘦苍黄，落笔的姿态也不复青年时的挥洒风流，但他的眼里和心里满是欣喜。这未必圆满、却也丰盛的一生终于过完了，他以几乎算得上渴望的心情，迎接即将到来的寂灭。

&esp;&esp;含着些凉意的秋风吹上窗扇，他听着那簌簌的声响，意识渐渐模糊。

&esp;&esp;早早辞世的父亲，清瘦而温柔的母亲……在院中乱跑的弟弟们，梳着双鬟的幼妹……十五岁离家从蒲津渡过蒲关时，验看过所的那个士卒，十六岁时在宁王宅里见到的乐工和舞女……二十二岁中进士时的座师，二十三岁被贬济州时跟在身边的阿瑶和初生的阿琤……

&esp;&esp;二十六岁隐居嵩山识得的焦炼师，三十岁时永宁坊酒肆里重见的阿妍……三十四岁时，伸出汲引之手的张九龄相公，四十二岁朝廷改元天宝那年，独揽大权的李林甫……四十五岁在南阳遇到的惠能禅师弟子神会，五十一岁时为之写墓志铭的韩朝宗……张说，裴耀卿，安禄山，杨国忠……大照禅师，金刚智法师，不空和尚，沙门惠干……崔颢，裴迪，王昌龄，储光羲……

&esp;&esp;七月，尚书右丞王维卒，葬于辋川。

&esp;&esp;。卿有多少他的诗文，都进与朕罢。”

&esp;&esp;翌日，王缙将十卷文集进献给新君。

&esp;&esp;新君亲自批答：“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历先朝，名高希代。泉飞藻思，云散襟情，诗家者流，时论归美。诵于人口，久郁文房；歌以国风，宜登乐府。视朝之后，乙夜将观，石室所藏，殁而不朽。”

&esp;&esp;王维的确做到了殁而不朽。大唐皇帝亲口认定的天下文宗，后人眼里天机清妙、诗中有画的绝世才子，摒绝尘累、半官半隐的诚笃佛徒，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esp;&esp;朝代更迭，有越来越多的正史与野史被书写着，它们被怀揣各种目的的人挑拣，甄别，分类，使用。有蠹虫慢慢爬上泛黄的书页，啮咬着他的名字，那名字后面跟的是，“太原祁县人，唐代著名诗人，有‘诗佛’之称”。

&esp;&esp;辋川的水清了又浊，辋川的山黄了又绿。而悠长时光中的那些悲辛，那些啼笑，终于无人能够知晓。

&esp;&esp;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临终之前想过些什么，听见过些什么。

&esp;&esp;“若能重活此生，你想回到何时？”

&esp;&esp;他听见一个声音问道。那声音清泠泠的，既遥远，又像是近在耳边。

&esp;&esp;王维没回答。

&esp;&esp;那声音很执着，又问了一遍。

&esp;&esp;王维觉得这个问题荒诞无趣，不像是入灭之际该听到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sp;&esp;然而在心里说完这几句话，他忽而认真思索起来：如果当真能重来一回……

&esp;&esp;“二十岁。”

&esp;&esp;那个声音确认道：“将要中进士的年岁？”

&esp;&esp;“不是。”王维答道，“她在我二十岁那年失了双亲。我想去看一看她。”

&esp;&esp;那个声音静寂了一霎。

&esp;&esp;“如君所愿。”

&esp;&esp;注释：

&esp;&esp;1荼毗，即火葬。王维母亲崔氏信佛，选择塔葬。崔氏的塔坟在20世纪70年代三线单位建设时被推倒，出土文物部分藏于蓝田县文管所。详见：樊维岳《王维辋川别墅今昔》，《王维研究》

&esp;&esp;春来遍是桃花水

&esp;&esp;[附参考文献和后记，番外在下一章]

&esp;&esp;桌上的茶水，兀自冒着袅袅的热气。

&esp;&esp;父母去后，我和外祖父母一起住到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后，我便搬回了离学校较近的这套房子，只是每周会回外婆家吃饭。

&esp;&esp;墙上的油画是母亲在世时买的，茶几上的小芥子是父亲生前出差时带回来的，书柜上那道浅浅的痕迹，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用钥匙划的，客厅窗台上的多肉，是好朋友薛真真跑去星火西路的花市给我选的，厨房门后挂着的围裙，是从外婆家里顺来的……

&esp;&esp;这是我自己的家。窗外鸟声啁啾，阳光绚烂。

&esp;&esp;我缓缓走到镜子前。

&esp;&esp;颈上被鞭打留下的伤痕消失了，镜中的人脸色白里透红，精神十足，除了穿着一身唐朝风格的衫裙，绾着唐朝的发髻，完全是个年轻女学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