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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关于此项研究的宗旨,周作人说:“盖儿童者,未来之国民,是所以承继先业,即所以开发新化。如其善遂,斯旧邦可新,绝国可续;不然,则虽当盛时,而赫赫文明难为之继,衰运转轮,犹若旦莫,其源竭也。将兴之国,靡不重其种息,故富进取之气,而有未来之望。”212不无藉此实现《望越篇》所谓“种业更除”之意。至于所说“原父子之伦,本于天性,第必有对待,有调合,而后可称,今偏于一尊,去慈而重孝,绝情而言义,推至其极,乃近残贼”,后来他提出以“子孙崇拜”替代“祖先崇拜”,或即发端于此。

周作人的儿童文学研究和儿童教育研究,关键在“以儿童为本位”213,而对“儿童”的理解实有别于既往:“盖儿童者大人之胚体,而非大人之缩形。……世俗不察,对于儿童久多误解,以为小儿者大人之具体而微者也,凡大人所能知能行者,小儿当无不能之,但其量差耳。”214“小儿的发见”以后被他归为“关于这‘人’的真理的发见”215之一。这几年的研究工作,是周作人形成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体系的重要步骤。在他看来,儿童作为一种独立存在,自具其一应特性;据此而施行合宜的教育方法,旨在保障他们享有健全完善的生活:“今之教者,当本儿童心理发达之序,即以所固有之文学(儿歌童话等)为之解喻,所以启发其性灵,使顺应自然,发达具足,然后进以道德宗信深密之教,使自体会,以择所趋,固未为晚,若入学之初,即以陈言奥义课六七岁之孺子,则非特弗克受解,而聪明知力不得其用,亦将就于废塞,日后诱掖,更益艰难,逆性之教育,非今日所宜有也。”216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4)

周作人以儿童文学可供儿童教育应用,故特予留意;但并不忽略其文学特性,而且将此视为根本:“童话者,其能在表见,所希在享受,撄激心灵,令起追求以上遂也。是余效益,皆为副支,本末失正,斯昧本义。”217自一九一一年归国后起,就积极从事童话的搜集整理工作。他说:“用童话者,当上采古籍之遗留,下集口碑所传道,次更远求异文,补其缺少,庶为富足。”218所作《古童话释义》、《童话释义》等,皆属此例。他更在《绍兴县教育会月刊》发表启示:“作人今欲采集儿歌童话,录为一编,以存越国土风之特色,为民俗研究儿童教育之资材。”219结果只征集到一首儿歌,他自己则陆续记了二百来则。手稿留存至今,题为《童谣研究》,包括所辑录的古今有关论说,古代童谣和今代童谣,后者或据范寅《越谚》转抄,或为周氏亲自搜集。稿本注明“二年癸丑一月始业,拟编为《越中儿歌集》一卷”220。以后他的兴趣由儿童教育转向民俗研究,拟据此写成《绍兴儿歌述略》,“笺注这一卷绍兴儿歌,大抵我的兴趣所在是这几方面,即一言语,二名物,三风俗”221,但仅在一九三六年写了一篇序言。

周作人依旧保持先前的文学抱负,虽然作品并不算多。他说:“现既以小说为文学之一种,文学之意义由今日言之,已趋于人生之艺术之一面,故小说自亦随之转变,非仅供娱乐为观美,当关于人生根本问题有所关连,乃有价值可言。改良社会,自亦在范围之内,唯不仅限于一部分,亦不能以皮相之解决为足,盖问题至为溥博而深切,吾人不能轻为解决,而当以研究为要也。”222可谓承袭当年《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所云“夫小说为物,务在托意写诚而足以移人情,文章也,亦艺术也”,不过更深入了;由此进而提倡“人的文学”,只是一步之遥。而另一处所说:“中国则犹在元始时代,仍犹市井平话,以凡众知识为标准,故其书多芜秽。盖社会中之不肖者,恒多于贤,使务为悦俗,以一般趣味为主,则自降而愈下。流弊所至,有不可免者。因以害及人心,斯亦其所也。”223则又为标举“文学的贵族化”埋下伏笔。他提出的“若在方来,当别辟道涂,以雅正为归,易俗语而为文言,勿复执着社会,使艺术之境萧然独立”,主要是针对当下通俗文学之迎合大众口味和肤浅干预现实而言,旨在强调文学自身的特性,而这与他此前此后的看法正相一致。就中惟有涉及语言形式时,仍持民报社听讲以来的“复古”立场,有待于文学革命兴起,再行订正。此时所作短篇小说《江村夜话》224,可以看作他的文学观念的体现。与十年前的《孤儿记》相比,艺术手段大为提高,关注弱者的悲惨命运则一以贯之;虽然发表在《中华小说界》时被列为“社会小说”,却与一般揭露之作大相径庭。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5)

一九一三年春,绍兴成立学术团体“叒社”,参加者多系第五中学学生,周作人为名誉社员。在《叒社丛刊》上,他先后发表《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英国最古之诗歌》、《新希腊小说三篇》和《拟曲五章》,有成于留日时期者,也有新的著译。偶尔也在绍兴以外的报刊露面,如《中华小说界》第一年第二期和第十期登载的《艺文杂话》、《希腊拟曲二首》等。不过无论对该杂志抑或整个中国文学界来说,这些作品都独出机杼,或者说是不合潮流。周作人仍然保持着与鲁迅合译《域外小说集》时的那种超前姿态,其难被接受,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周作人这一时期译介外国文学,侧重两个方面。其一仍为“弱小民族文学”,与此前的《域外小说集》一脉相承;其一则是留日时期已有兴趣的古希腊文学。一九一一年归国后翻译丹麦安兑尔然(Hans Christian Andersen)225的《皇帝之新衣》,一九一三年在杭州教育司任职期间翻译显克微支的《酋长》,一九一四年翻译希腊蔼夫达利阿谛斯的《秘密之爱》和《同命》226,均在“弱小民族文学”之列。以后《域外小说集》出版增订本,这几篇都收入其中。一九一四年四月,旧译《炭画》经鲁迅在北京设法,得以面世。同年五月二日周作人日记有云,《炭画》“印订颇劣,首有显氏雕像,表纸图案乃钱稻孙作者”。过了几年他才与钱氏相识,以后二人有着相同的命运。

后来一并收入《域外小说集》增订本的法国须华勃(Marcel Schwob)227的《拟曲五章》228,则与周作人对古希腊文学的兴趣不无关系。须华勃所作本系模仿希腊拟曲(Mimos)229,周氏在介绍时,就追溯到海罗达思和谛阿克列多思。而早在留日时期,他已经译有《希腊拟曲》,或即后来《中华小说界》所载海罗达思的《塾师》、《媒媪》。周作人对于拟曲特别看重,誉为“微风逸旨,不违故常,而篇制简短,不可以入伎乐,敷写凡物,比陈庸事,辞致蕴藉,文华竞爽,已乃渐归美化,比迹醇诗”230。对于《塾师》、《媒媪》,则评价说:“其述塾中师生,及媒媪行状,历历如在目前,今古人情,初不相远,所可笑也。”231当时尚是根据英语转译,十几年后他更直接由古希腊文翻译出版《希腊拟曲》一书,完成了将其完整地介绍到中国的夙愿。——附带说一句,《希腊拟曲二首》发表一年后,还在上海卖文为生的刘半农,也在《中华小说界》刊出《希腊拟曲》,赞美周译“情文双绝,古色烂然,谈者每称为译林珍品”。此乃二人最初的文字之交。

继前此在日本作《古希腊之小说》两篇,周作人一九一四年又写了《希腊女诗人》、《希腊之牧歌》,分别介绍萨福和谛阿克列多思。而在汇录所译外国短诗的《艺文杂话》中,也有谛阿克列多思的两首《牧歌》。《希腊之牧歌》和两篇《古希腊之小说》曾寄往北京,鲁迅代为编成一辑,谋发表而未果232。一九一五年十月,周作人加进一篇《希腊女诗人》,仍用鲁迅当初给起的《异域文谈》的题目,“寄给小说月报社去看,乃承蒙赏识,覆信称为‘不可无一,不能有二’之作,并由墨润堂书坊转来稿酬十七元”233。这组文章和此前此后所作《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英国最古之诗歌》,以及《一蒉轩杂录》中的《荷马史诗》、《波兰之小说》等,都可看作是为日后写《欧洲文学史》相关章节提前做的准备。《一蒉轩杂录》中有关日本的徘句、盆踊和浮世绘的各则,乃是他最早介绍日本文化的文字。

周作人传  第三章  一九一一(6)

“我因为好奇,有一个时期曾经自修学过古代英文,就是盎格鲁索逊的文字,这经过司各得的《劫后英雄略》(Ivanhoe)的提倡,我们对于这民族有相当的敬意,便就史诗《倍阿乌耳夫》的原文加以研究,这种艰苦的学习没有给我什么别的好处,只是在后来涉猎斯威忒的《新英文文法》的时候,稍有便利而已。”234《英国最古之诗歌》就是此番学习的一点成果。——查周氏日记,他读《倍阿乌耳夫》(Beowulf)235是在一九一四年八月,九月六日据此作《英国最古之诗歌》,以为介绍。

虽然这一时期周作人与鲁迅天各一方,联系却很密切。一九一二年五月至一九一七年三月,二人通信各约四百封,鲁迅在自己的日记中还分别编号,可见重视程度。可惜这些信件均已遗失。周作人写了文章,有时仍交鲁迅修改润色236。鲁迅所辑录的三国至陈、隋间乡邦文献《会稽郡故书杂集》,经周作人校对,于一九一五年六月印成。鲁迅写的序文署“会稽周作人记”,——周作人说:“查书的时候我也曾帮过一点忙,不过这原是豫才的发意,其一切编排考订,写小引叙文,都是他所做的,起草以至誊清大约有三四遍,也全是自己抄写,到了付刊时却不愿出名,说写你的名字吧,这样便照办了,……这一件小事我以为很有点意义,这就是证明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237

大哥所置身的北京,大约仍不时在周作人的向往之中。及至“洪宪帝制既然明令取消,袁世凯本人也已不久去世,北京人心安定了下来,于是我转业的问题乃重新提起来了。这回的事却不知道是谁的主动,大约不是朱逷先总是许季茀吧,那时是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教育总长是范源廉,请蔡孑民来做北京大学校长,据说要大加改革,新加功课有希腊文学史和古英文,可以叫我担任”238。蔡氏原籍山阴,周氏则属会稽,同在一城,两家又向有世谊。一九〇六年春,蔡元培任绍兴学务公所总理,有意约周作人帮忙。一九一六年底他回绍兴,周作人往听讲演,虽然“人多声哤,殊不能闻”239,仍写了篇《听蔡先生演说记》。一九一七年一月,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采取“古今中外,兼容并包”政策。二月十五日鲁迅给他写信,十八日接到回信,所商谈的大约即为邀请周作人前来任教之事。——对蔡氏来说,这应该算是“今”与“外”的一项内容了。

一九一七年三月四日周作人得鲁迅信,“这北行的事就算决定了”;五日他与第五中学校长“说北行事”;十一日收到鲁迅寄来的旅费;十八日县教育会另选会长;二十五日中学同事为他饯行,照相留念;二十七日“晚乘舟启行往北京”。在鲁迅的帮助下,周作人又一次离家远行;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对大哥的再次追随——虽然在他的一生中,这是最末一次了。后来周作人回顾说:“我这次北行,仿佛是一个大转折。”240

周作人传  第四章  一九一七(1)

一九一七年四月一日,周作人抵达北京,“下午八时下车,径自雇洋车到了绍兴县馆里来了”241。他给大哥带来途经上海时买的几种书,二人“翻书谈说至夜分方睡”242,——大概彼此都有一破寂寥之感罢。自此周氏兄弟就合住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的补树书屋,“南头的一间是我的住房兼作客室”243。直到两年半后,迁往他们所购的八道湾住宅。

周作人虽然应蔡元培之邀而来,及至四月五日二人见面,却是“功课殊无着”244:“当初他叫我担任希腊罗马及欧洲文学史,古英文,但见面之后说只有美学需人,别的功课中途不能开设,此外教点预科的国文吧。”245——周作人未来之前,蔡元培即通过鲁迅“属告起孟,并携言语学美学书籍”246,而周氏也已有“此二学均非所能,略无心得,实不足以教人,若勉强敷说,反有辱殷殷之意。虑到后面陈,多稽时日,故急函谢,切望转达,以便别行物色”的答复。不过他还是来了。大约蔡元培只是有心请他来校任教,教什么并无确切安排;周作人则以为事情已经落实。“这使我听了大为丧气,并不是因为教不到本科的功课,实在觉得国文非我能力所及,但说的人非常诚恳,也不好一口拒绝,只能含混的回答考虑后再说。这本是用不着什么考虑,所以回来的路上就想定再在北京玩几天,还是回绍兴去。十日下午又往北大访蔡校长,辞教国文的事,顺便告知不久南归,在校看见陈独秀沈尹默,都是初次相见,竭力留我担任国文,我却都辞谢了。到了第二天,又接到蔡校长的信,叫我暂在北大附设的国史编纂处充任编纂之职,月薪一百二十元。”247——“这样我算进了北京大学了”248。蔡元培终于将周作人挽留下来,后者的人生“大转折”遂得以实现。陈独秀时任文科学长,沈尹默则在此任教,他们都成为周作人的世界里的重要角色。四月十六日,周作人开始在编纂处上班。共有两位编纂员:周作人负责英文;沈兼士负责日文,但当时在西山养病。——沈氏亦为章门弟子,以后对周作人的命运多少也有影响。

自此之后,即如周作人所说:“我便每天都往北京大学上班,地点是图书馆的单独一室,这图书馆是有名的四公主的梳妆楼,广阔的几间楼房,涂饰得非常华丽,我的办公室乃是孤独对立的小房,样子似乎寺庙的钟鼓楼,不知道是什么用的,原来也很不错,如今被旧杂志堆放得没有隙地,实在有点儿气闷。但是我在那里却也过了些有趣的时光,在那旧杂志上面找到几篇论文,后来由我翻译了,登在《新青年》上面,这是一篇《陀思妥也夫斯奇之小说》,另一篇是《俄国革命之哲学的基础》。”249不过这是后话,当时有半年时间,他都在沉默之中。——五六月间,生了一场病,以为是腥红热,却是麻疹,后来鲁迅据此写了小说《弟兄》;更重要的是,周作人面临着一个重大转变。

周作人传  第四章  一九一七(2)

这时“文学革命”已经发动,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和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先后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发表。鲁迅曾寄这杂志到绍兴,周作人的反应是“多可读”250。不过载有胡、陈上述文章者,大约来北京后才见到。“我初来北京,鲁迅曾以《新青年》数册见示,并且述许季茀的话道,‘这里边颇有些谬论,可以一驳。’大概许君是用了民报社时代的眼光去看它,所以这么说的吧,但是我看了却觉得没有什么谬,虽然也并不怎么对。”251胡适提出“须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烂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和“不避俗字俗语”的“八事”;陈独秀提出“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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