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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刘干部处事其实相当谨慎,谨慎到胆小怕事的程度。他除了上下班在楼道里匆匆掠过,其余时间绝少出门。因此,他家的门总是紧闭不动,就像里面没人住似的。有的多少年的老邻居,竟然没见过刘干部的妻子什么模样。不过刘干部的宝贝女儿刘美,经常在楼道里轻盈地走上走下,而且极有教养,见了所有的邻居都“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地问好,问好时笑得那样甜,雪白的小牙微微闪光。

所有的邻居都喜欢刘美,夸她真是干部家的孩子,教养好。唯有张永武两口子例外,说刘美和她爹一样,笑里藏刀。

张永武说他同全楼的人都打过架,就是没同刘干部家打过。但他全楼谁也不恨,却最恨刘干部。张永武告诉我,刘干部是“四人帮”时的爪牙,是搞政工的,搞政工的没一个好东西,全是整人的家伙。张永武最恼火的是和刘干部打不起来,怎么打也打不起来,简直就没办法!张永武采取过各种挑衅行动,或把垃圾泼在刘干部门上,或是在楼道里指鸡骂狗。有一次张永武两口子在刘干部门前轮流骂阵,连续骂了半个月,刘干部家纹丝不动,一声不吭,累得张永武两口子口干舌燥,肝火烧身,吃了好几盒牛黄清心丸。这真是活活气死人,你有天大的能耐,人家就是不给你用武之机,张永武气得干瞪眼。更叫张永武受不了的是,就在他两口子骂得凶狠火热之时,刘美照常问他们“叔叔阿姨好”,照常甜甜地一笑,闪出一排雪白的小牙。张永武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长叹一声:“刘干部你水平太他妈高了!”

刘干部看来确是水平高超,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在邻居们的眼中,刘干部是天下第一好人,老实得令人心疼。张永武骑到他头上拉屎他都不反抗,比雷锋还雷锋的大圣人!刘干部简直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敢犯人的人。其实不然,他真正的力量使在后面,正如张永武说的笑里藏刀。实际上张永武大吃其亏,被园林处和电业局罚款,被派出所街道干部屡次传讯批评,就是刘干部暗地里的战绩。张永武每隔一段时间就哇哇乱叫暴跳如雷,并不是没有缘由。这点我能感觉到,仅从刘干部在路上偶尔相逢的几句话,我就能揣摩他城府极深,手段老辣。

刘干部的官运似乎是每况愈下。过去,每逢年节,他家的客人络绎不绝,送鱼虾送水果点心送各种礼品的令全楼羡慕。有时送礼人很紧张,趁天黑来,急急敲门,放下礼物掉头就走。问题是那些送礼人有的心慌,有的可能不熟悉门号,往往敲错我和张永武的家门。为此,我每当看到提包裹敲我家门的客人,便话也不用说,只消把手往左面的门一指就行。而张永武却胆大包天,竟公然以刘干部名义接礼。这家伙手段巧妙,只把门开个缝,悄声说:“老刘不在家,把东西放这儿吧!”

送礼人一般心怯,巴不得这样,立即轻快走掉。

张永武得了几次便宜,并不隐瞒,反而乐滋滋地四处宣扬。他朝我甩过来一盒石林烟,说:“上贡的,随便抽!”

我明白了烟的来源,赶紧还他。他火了:“你们他妈识字人胆小如鼠,这是不义之财,老子用实际行动打击不正之风!”

消息很快就传到刘干部那里,一些热心邻居为刘干部鸣不平。刘干部却笑道:“没有的事,张永武爱说笑话,闹着玩的……”

刘干部以后果然也不当一回事儿。大家半信半疑,也渐渐不听张永武的宣扬了。

如今刘干部不行了,门庭寂然,不用说送礼,一般的客人也不来一个。张永武说刘干部受处分降级了,定为“三种人”。也有邻居说刘干部是搞政治的,现在讲经济,政治不吃香了。不过,从脸色看不出刘干部有什么晦气,他还是那样头发梳得一根是一根,衣领洁白板整,依然日本人风度。

一天刘干部领着女儿刘美到我家,说是多年邻居,早想过来坐坐,主要是怕耽误我们艺术家的宝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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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右舍(4)

由于刘干部从不串门,我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倒茶倒水,热情招待。刘美很快和我爱人混熟了,大谈“哆来密发嗖”。

刘干部对女儿说:“以后好好跟叔叔阿姨学习,人家都是艺术家呀!”

邻居之间总是这样,不来往便罢,一来往,感情就油然而生。一杯热茶下肚,我的心胸就热了,说着说着话就多起来,情不自禁,我就把张永武要打架的意思说给他听。

刘干部听完后,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吃惊,只是冷静地说:“这样的地痞流氓邻居,你怎么忍让也不行。不过,咱还是得忍让,你总不能和他一个样吧?”

刘美走到我跟前,掏出一篇作文要我批改,说是参加学校征文活动。

刘干部说:“小美来求你,以后请你多帮助,小美最崇拜作家!”

我说作家有啥用,没钱没能力没住房,还是像你当干部好。

刘干部沉吟了一会儿,说:“好什么,都一个样,现在干正经事的,老老实实听话的全不行,胡作非为的倒发财!”

话说到深一点,我顺势问了他这些年的处境。他苦笑着摇摇头,似答非答地说:“我这个人吃亏就吃在一辈子听上级领导的话,实在是太听话了!”

刘美的文章写得不错,但词句过分华丽并繁多,几乎每一个句子都有一个华丽的形容词。我告诉她,用词过多,感情就假了。我大略地删掉一部分词藻,改成通俗的句子,然后读给她听。刘干部说,果然显得亲切感人。

我对刘美说,最感人的文章几乎没有华丽的词藻。

刘美有些不服气,便反问我:“那我们为什么发明那么多华丽的词藻?如果从语法规定中,下令把那些华丽的词藻都删掉,不是谁都可以写出感人的文章了吗?”

我立即语塞。

刘干部说:“现在的孩子可了不得,绝不像我们那时那样老实!不过这也好,不会吃我们那些亏了……”

我突然觉得刘干部这人不错,不是那么老练狡猾。

张永武终于向刘干部开战了。他选了个星期天,在宁静的假日上午,这家伙主动攻击,打响了第一枪。当然,张永武是蓄谋已久,他手攥着一根准备好的铁棍,毫无缘由地砸向刘干部家的镀锌铁门。完全似放枪放炮那样,楼道内轰轰作响。只几下子,那薄薄的镀锌铁皮便被砸瘪砸破,露出碎裂的木板。

刘干部全家以为地震或什么东西爆炸了,先是全家缩成一团,然后听到张永武的叫骂声,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时刻,刘干部无论怎样老练文雅礼貌也沉不住气,他推开砸破的门,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张永武盼的就是刘干部走出门来,好打他个天翻地覆。他立即后退几步,亮出武把式。没想到刘干部双臂下垂,摆出一副讲道理的老实姿态:“有话可以当面说嘛,为什么要破坏国家财产?”

张永武顿时就呆了一半。他不怕动武打架,却怕讲什么道理,他自觉得讲不过刘干部。再加上刘干部不说砸自己家的门,而说破坏国家财产。就这一句,张永武这辈子就学不了。

刘干部看到张永武呆住了,勇气顿生一半,连连质问下去:“有意见可以直接找我提,不能拿国家财产出气!”

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开始叽叽喳喳地靠近。坦率地说,这时我躲在屋里没出来。其实我绝对想第一个冲出来,问题是我那个电子琴音符般温柔的爱人死死拖住我不放。一股正义的冲动在我胸膛里滚动,我觉得我绝对得出去。张永武如此凶狂,不勇敢地制止他,后果将更加恶劣。但爱人不仅使尽全力拖着我,而且眼窝里涌出泪珠,她大概相信我一开门就会被打死。应该说这种感受有点理由,因为在屋里听外面的声音格外恐怖,尤其现在草率的建筑,铁棍砸在刘干部门上,在屋里听完全像砸在我的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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