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殿中时,龙榻帷幔垂落,美人孤影正在其中,皇帝白汝栀仍不在殿内,唯有晋楠若安静坐在君王案前,正忙碌着处理政务。
“陛下今日也不在呢。”他边笑着打声招呼,边放下药箱在龙床边坐定,准备为榻上天子妃妾把脉。
殿中宁静,熏香一线一缕升起,没人搭理他。那龙床上安胎憩睡的神秘姬妾从没开过口,而晋楠若也鲜少搭理他,更别提此刻他扶着额正为政事愁眉紧锁。
“大人!晋大人——”
“您父亲……出事了!”
直到侍卫急切的呼喊声从殿外传来,晋楠若从思绪中回神,闻之脸色一变,几乎当即撂笔起身,就要冲出殿去——
他脚步一顿,略略冷静了一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子跟人起了争执,推搡间落进了冰湖里,这会儿一直昏迷不清,听说磕伤了头,血流不止,恐怕是……”
晋楠若的脸色看得见发白,眼中却有迟疑之色,良久回头看向龙榻前坐着的小太医,蹙眉。
“晋大人,”小太医立时站起身来,抓起药箱,“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不必,你守好娘娘。”晋楠若打断他,“把完脉赶紧回太医署,别叨扰娘娘休养。陛下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他在出门前定定看了一眼龙床方向,又补了一句,也不知说与谁听:“……我很快回来。”
雪越下越大了。
晋楠若纵马奔过京城街市,行至状元府邸,下马时踉跄险些崴了脚,一路跌撞大喘着气,全然没了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爹爹——”
一路奔过门厅廊道,奴仆们诧异的眼光下,晋楠若扑到床头,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人,颤抖着紧紧握住他的手,浑身的雪满额冷汗,哽咽的像个软弱小孩。
张迎躺在床上,头上缠着渗血的布,颤巍巍睁开眼看着他:“楠若……你怎么回来了,多大点事……”
“爹爹太胡来了!”
晋楠若红了眼眶,想要发火又硬不下心肠:“什么事非得跟人动手,我让您回去,您就是不听……”
“还说呢……你要肯跟爹爹走,爹爹何苦日日在这守你……”
所幸血止住,人也醒了过来,晋楠若这才松了口气,送走了医师,又叮嘱了府中丫鬟小厮好生照顾,便又匆匆赶回去了。
飞雪如絮,殿中宁静,一方龙床垂着纱幔,小太医已没了踪影,应是把完脉回太医署了。
晋楠若在殿门前静静伫立良久,发丝和衣裳上都沾着雪,额上却因马不停蹄的奔波出了一层热汗,良久才慢慢在君王案前坐下,低着头显出几分颓然。
“罢了,白汝栀……”
良久,他低哑地开口,像一名敌军沙场的顽将,终于缴械投降。
“我没空再继续与你纠缠。待你产下孩子,我便辞官回乡,从此你我两清,再无瓜葛。这该死的天子机密,你找别人去守吧……”
他突然怕了。
他是乱葬岗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一出生就是孤魂野鬼般不属于世间的存在。他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若是再失去爹爹,那便是屠尽白氏皇族又有何用?这仇报的,越来越味同嚼蜡,越来越叫人心乱如麻……
是时候结束了。
良久良久,大殿中烛火在灯罩中淬闪,熏香清雅恬淡,龙床中的人影没有回应一声。
晋楠若定定看了一会儿,搁笔站起身,慢慢走上前去,探手撩起了纱幔……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偎在锦被里,只露出几缕发丝,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怕捂闭气过去……”晋楠若垂眸低叹口气,俯身向他伸出手去,试图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褪下来些,被中那人却缩的紧紧的,而后开始抖。
晋楠若盯着,忽而蹙紧了眉,手上力气也骤然加重,强硬地将人翻了过来——
小太医瑟缩在被子里,披头散发正穿着君王那一身雪白的亵衣,看着他像见了鬼,整个脸白得渗人,哆嗦的说不出话来。而原本龙榻中身怀六甲的君王,早没了踪影。
晋楠若的手僵在了那里,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人,短暂的惊诧后,额角有青筋慢慢暴出来。
“哈……”
良久他放下手,明白过来。嘴角有了笑意,渐渐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
“……”在小太医惊恐的眼神里,他的笑容一瞬释放又一瞬溃散,整个人敛起神色,眼里多了几分高深莫测,唇边的弧度也添了狠辣。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