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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1页)

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队锦衣侍卫从城门口出来,手上拿著镣铐和寻人的画像。路上的这拨人对视一眼,眼急手快的拽住了船桨,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塞在船夫手中,轻声道:“船家,多载两个人,划到江心去。”

船家哪里舍得将眼睛从那金叶子上移开片刻,自是连声唱诺,赶车的见那队人马朝这边走过来,再不犹豫,背起唐尘几步跳上船,躲进船舱,连声催促道:“快划。”船家这才反应过来,将船桨往岸上一抵,小舟登时前行了数米,车夫还不放心,也站在船头打量,少年蜷曲著躺在船舱里,角落里坐著那个渡江的路人。

唐尘轻声道:“救我。”

那路人紧紧抱著怀里一把枯黑的古琴。

唐尘轻声道:“楚星河,救我。”

楚三愣了很久,才慢慢除下脸上那层人皮面具,轻声道:“我已下定决心,不问世事,只是想……安静的过日子。”

唐尘低著头,过了很久,才低声道:“你若不救我,我会想方设法了结性命。就在此刻,就在回摄政王府之前。”

楚三犹豫了一会,又重新戴好那层薄薄的面具,低头看著怀中古琴,像是无动於衷那样。

唐尘轻声道:“你知道吗,萧青行……想再一次……除去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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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怔然,他突然记起唐尘第一次找他的时候,背上乌紫的针痕。他过了很久才说:“那个时候,你比现在过的好。”

唐尘怒视著他:“谁稀罕那样的好?”

赶车的听到动静,把头探进来打量了几眼,又站回船头。楚三抚弄著自己的琴,焦黑的木质,密密的木纹,轻声道:“我这次出来,没有带佩剑,也没有带那把惯用的弓,荷包里是几十两碎银,如果是花天酒地,一个晚上,也就花光了。”他看著唐尘阴郁的眼睛,笑了一下:“把这一世光阴,与桃花流水相赌,似乎也不错。忘了有什麽不好,难道还要学我浑浑噩噩,学我父亲蹉跎半生?去吧,随便找一个爱你的人,一眨眼,生老病死,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唐尘死死看著他,那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只是那些清澈的光,不知何时死去了,少年用力的侧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全都死了。”

楚三没听懂:“什麽?”

唐尘的声音阴郁而沙哑:“爱我的人全都死了!”

楚三微微一愣,他看到唐尘眼里的戾气,还有碎成片片的绝望和希冀,就像是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在他面前流血。像是在笙歌不闻的日子里,突然回忆起门外搂头,白衣绕墙的过往。赶车的再度探头进来,吼道:“谁在……”楚三看著他,终於低声呢喃:“算了。”

他说著,将怀里的琴轻轻放在地上,扭断车夫的脖子,也只是白袖轻扬一挥间的光景。楚三看著唐尘愕然的面孔,不由皱起眉头,伸手解开他的桎梏。“我不是在可怜你。”他说著,顿了一会,将少年从船舱里拉起来。

楚三在舱中不停踱步,来来回回,然後弯腰出了舱外,看著还在划桨的船夫一眼,低声嘱咐道:“回对岸。”那船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涎著脸要讨价还价,回头却看到船舱里横卧的尸体,楚三倒是好脾气,只是轻声细语的重复了一次:“回到对岸去。”

那船夫哪还说得出一声不字,吓得只是拼命划桨,楚三背对著唐尘,低声道:“你回去後,在刺客祠放把火,看能不能收些骨灰回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安葬,之後,再别进宣州一步了。”

唐尘大笑起来,仿佛听到这一辈子最可笑的事情。楚三漠然看著他:“你有什麽可笑的,宣州大街小巷都贴的是你的悬赏令,你真去行刺了?”

少年笑著揉著双眼,低声道:“当然是真的,我下的手,我杀的人,怎麽会忘了。真没想过萧王府的悬赏令来的这麽快,这下可麻烦了。”

楚三听了这话,後退几步拎著他的前襟,低吼道:“萧王府?不是,不是萧王府发的,那是皇榜,是景帝要杀你,唐尘。”

少年良久才反应过来,河水荡波,耳边满是泠泠的水声,唐尘努力刻制著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低声道:“我已经照他说的做了,他为什麽杀我。”楚三看著逐渐靠近的堤岸,轻声说:“因为和实现你的愿望相比,杀掉你会容易的多。”

唐尘在一瞬间差点哭出来,他死死咬著下唇,肩膀颤抖了很久,才低著头问:“你是说……萧景心,萧景心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理会我,我那麽一丁点愿望,他也从未……”

楚三看著唐尘苍白的面孔,几乎以为自己学会了恻隐,那孩子眉眼低垂,只看到他抖动的长睫,那被逼到了极致的脆弱和绝望,像风中瑟缩的,嫩绿的新叶。楚三沈默了一会,还是抱起了自己的旧琴,轻声道:“他的心思,也不是那麽难以捉摸。我过去总怕他受人欺负,於是想方设法的带坏他,想教他帝王之术,想教他玩弄人心,怎样……怎样算计……他原来早就学会了。大葬前朝刺客……呵,哪有你说的那麽容易,梁人,投降的才算是功臣,不投降的就是贼子,定的规矩,天下人看著呢,谁敢改。”

唐尘摇晃了一下,坐倒在地上,像是有人把他仅有的那点东西,从胸腔里抽去了。仅有的尊严碾为尘土,也只为了那一个卑微的盼望──去杀萧丹生,去杀萧青行……然则,这天有人告诉他,就算杀光了他们,他那一点卑微的奢求,也全是痴望。楚三看著他,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没有人,没有人能帮你的,唐尘,如果你不肯忘了,倒不如听我的,放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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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尘像是被蝎子蜇了一口,猛地向後缩去,他看著楚三微微讶异的表情,用力摇著头。

楚三微微蹙著眉,轻声道:“你有这样的性子,并不是好事。你不想想,你读的兵书典籍,你识的字,你会的那几套入门的剑法和轻功,是谁教你的,你哪里斗得过他们。那些人自幼淫浸在这权势之道里,你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顿了一会,突然改了口:“也对,不一定……你刚才说过了,你杀了萧丹生。”

正说著,船渐渐的靠了岸,“走,进城。”楚三说著,却看到唐尘越发的往後避去,不由心中火起,正要发难,突然听到少年凄声道:“我不要进城,再给我一天,不,一个晚上就好。”楚三哪里听得进,伸手去拽的时候,突然发觉这孩子今天有几分异样,他认识的唐尘,哪里会求人,又哪里会这般……摇摇欲坠,任人宰割?

楚星河静静打量他,过了很久,然後用有些不可思议的口气,低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他了?”唐尘有些无措,他并不是很明白那人在问什麽,他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名字,然後就变得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眼前偶尔会浮现那些翻动的纸片,写了很多人的名字,那人执笔的手,修长,有力,字透纸背,他的功课,就是一遍遍临摹那人的字,隐隐的笑语,将江山染的氤氲湿润。

他习惯在他的掌心写字,他习惯侧睡在他怀里。这一点陌上发花的情怀,还来不及随点点碧涛流出东门,转眼间就零碾成泥。古道长亭,如果连他也忘了,还有谁来劝君更尽一杯酒呢。楚三轻声问他:“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吧?”喜欢?曾在那人掌心摩挲过千遍的纹络,再相逢,却祭起寒光闪闪的匕首。

山一程,水一程,桥边折柳如是闻。

楚三恍惚间看到唐尘朝他笑了一下,凝目轻回,皓齿明眸,瞳光洌滟,不禁微微失神,穴道被制也只是一瞬。唐尘像是刚刚大梦初醒,几分疲惫,几分颓然。楚三一边运功冲穴,一边呵斥道:“唐尘,你疯了?忠言逆耳,若不是为了帮你,我早就走远了。”

唐尘看著一旁呆若木鸡的船夫,颓然笑了出来:“楚星河……你不懂,我这一次,把什麽都……赌上了……什麽都没有了,我这一次,是不能输的。”

楚三何曾受制於人过,闻言大笑起来,正要一举冲破穴道,突然被唐尘反拧双手,咯嚓两声,脱臼的手就软软垂了下来。楚三死死咬著牙不肯叫出来,只是冷汗湿透衣襟。唐尘看著船夫笑了一下,拖著楚三跳上了岸,轻声道:“你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你我之间有什麽情义可言,你之所以不走,不过是不放心你的小皇上,之所以救下我,想骗我进城,不外乎为了多几分筹码。”

楚三大笑起来:“算你还有几分脑子,本来哪有工夫管你的死活,谁叫有人在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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