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湮二话不说背上阿琳就欲离开。
“等等!”岳云龙又叫住他,强硬地扯过向湮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两卷银票,“别在这儿干了,千万也别去租界,走得越远越好。”
“你什么意思?”向湮拧眉,却被岳云龙不由分说地往大门口推搡。
两人半推半就到大门前,岳云龙郑重地重复叮嘱:“不要回来,至少这两天千万别来了。”说完,便“砰”地一声将大门合上。
向湮怔忪半晌,终于想明白岳云龙应该是怕单月笙一会儿回来,瞧见了这张和向湮生前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败了他主子的兴致。然而他殊不知他主子和向湮早已撞见过一次。
想起那时单月笙淡漠的表情,向湮胸口仍有些酸胀,头也不回地背着阿琳离开了。
将人送到大夫那儿时,陈大夫正在磨药。见向湮回来了,不满道:“你不去看病,还回来这儿做什么?你不要命了也别死我这。。。”瞧清了向湮背上的人,他大惊失色,“阿琳,她不是嫁到张老爷家。。。”
陈大夫赶紧招呼向湮让阿琳躺平了,脸上颇为酸楚地把了阿琳的脉,唏嘘道:“哎唷。。。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成了这样唉。”向湮刚想把岳云龙嘱咐的话传达给陈大夫,就见他转身去抓药了。
向湮眼尖,瞧见陈大夫抓从只剩了个底的药罐子里头毫不吝啬地抓了两把,放在药碗里用药杵捣了几下。
“有很多人吸大烟么?”向湮问,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烟我记得应当是不会害死人的啊。”
“就是这阵子多了起来,不过抽的不是以前那种官人老爷抽的大烟。”陈大夫讲药碎倒入锅中,有在药丸底部敲了两下,将剩下的碎屑也一并倒进去。他叹了口气:“以前那种虽然抽了还是害人,但总归不致命,最多就是精神恍惚一会儿,不抽也就不抽了。现在市上到处都是这种便宜玩意儿,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烟,扔在桌上愤恨道,“便宜是便宜,命也给赔出去了!”
向湮捡起那卷烟闻了闻,气味和印象中单月笙抽过的那种不同,更俗更粗糙一些,却和阿琳屋里那味儿一模一样。
“小小年纪就碰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唉。。。”陈大夫一边煎药,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这看上去也不像刚开始抽的样子,加上她身子本来就虚,恐怕是。。。”
“这大烟都是哪儿来的?”在岳云龙那儿不方便问,这会儿向湮总算是问出了口。
“还不是那张家!”陈大夫忿忿不平,一掌拍在桌上。桌子只落了层灰,他倒是疼得龇牙咧嘴:“干什么不好,不知道从哪儿得了大烟的方子,就开始捣鼓怎么做烟。只做了三成像,一点好处没多,反倒是多了毁人身子的本事!”
门被推开,王敬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左右环顾了片刻,俯冲上前跪在阿琳床边,还差点摔了一跤。
“阿琳,阿琳!”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掉出来,他握着阿琳纤细的手贴在脸上,不住地摇着头。
向湮识相地退了出去,他坐在门边。
他想起来单月笙也抽过大烟。通常是帝国人要和他谈生意时,拿来讨好他的。向湮不喜大烟那奇特古怪的味道,单月笙便自己吸了满满一口,微凉的手指掐着向湮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将满口烟雾一点点同唾沫一起渡到他嘴里。
那条湿滑的舌头有时候刚尝过糖浆的味道,甜腻的味道将大烟那股怪味儿压过去,变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向湮咳着咳着也就被大烟熏得脑袋里七荤八素,于是老老实实软了身子被单月笙压在身下。接着,那双手便会游走在他身上,清冷的檀香味逐渐盖过烟味儿,主导向湮的意识。
向湮从一边的草丛拾了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咀嚼根茎,充沛的青草味迸发而出。他清醒过来,屋内的哭声也逐渐变得真切。
又过了许久,哭声停了下来,王敬从屋里走出来,坐在他身边。他眼眶通红,抱着双膝,声音苦闷沙哑:“陈大夫说她还能活两个月了。”
向湮有些吃惊,不过转念想起来岳云龙说的那些药都不是什么便宜货。动了动唇,他把岳云龙塞给他的银票拿出来:“这些你拿去给她买药吧。”
“你这些钱是哪儿来的?”王敬瞠目结舌,随即又道,“不,我不问你。。。你真的能把这些借我?”
向湮颔首:“也别还了,我过两天就走了,你也别跟其他人提起我来过就行。”
“这。。。”王敬只犹豫了一瞬,便不再推辞,拿着银票转身进屋。
屋内传来陈大夫错愕的声音,紧接着王敬恳求:“求你可一定要救救她!”
向湮一晃神,记忆里似乎有人在对他说话。
那声音冷漠无情,却又跟霜冻的花瓣似的美丽:“死了就死了吧,我的狗可轮不着别人来给他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