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镇魂官是人。”
“他们终究只是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牺牲和拥有庞大力量的代价,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昆廷平和得冷漠的彷佛尖锥刺进锡林耳膜,他长久以来的无助和冰冷一体两面,第一次挣破从容的假象,浮现得如此清晰。
“战士是奴隶,那册封后的镇魂官会是什麽?”
锡林雄壮的身躯颓然地跪着,仰望质问自己的少年,艰涩地开口,“大人,战士都是真心敬爱镇魂官的。”
“可敬爱不能改变欺骗的本质,锡林。”昆廷冷漠地说。
“那您……”
昆廷猜到锡林要问什麽,淡淡道:“在庞大家族出生的孩子都有不可推拒的责任。这点并没有错。我所指责的,是王族不应该让那些平民出身,没有这个义务的孩子在没有足够觉悟下参与考核。”
锡林沉默。
“至于我,我说过北垣议院犯下了错,总归要付出代价。北垣的领土是沙穆罕斯用鲜血浇铸出来的,带领族人重返家乡,是昆的家主的责任,我是为了获得这份力量而来。”
“只是……”
“--为了达成与生俱来的责任,而去肩负起一个更加庞大的责任,你不觉很可笑吗?”
嘲讽的声音敲在石矿堆叠而成的穹顶,发出深寂的回音。
锡林凭藉那丝微弱的暗光,看见昆廷纤细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下。与那天上完南兹的晨课后,难得露出失落同样,只是这次昆廷没有再靠向自己,汲取战士躯体的热意。
他瘦削的身体独力支撑地伫立在荒芜的石矿上。
锡林跪在地上,恍然间明白昆廷一直以来对战士的态度暧昧不清,难以触碰的原因。
“……这就是您不愿意选择骑士的原因吗?骑士对您来说不是守护,而是枷锁。”他嘶沉的嗓音像被沙砾磨砺过。
昆廷轻轻“啊”了声,“你终于问出来了,我以为你会一直装作无事缄默下去。”
锡林神色微变,一脸严肃正要解释,昆廷却已经很轻地回答,“不是枷锁。”
“成为镇魂使是我的决定,把挣扎过的情绪转嫁给骑士没有任何意义。骑士不是投映仇恨与不甘的对象,我很明白。”
昆廷的声音突然不像之前那麽游刃有馀,甚至有细碎的颤抖,“只是你们的态度,让我感到压力。”
锡林倏然想起在调教室里,昆廷首次对他吐露内心的不安。他说害怕失败招致自己的报复,祸及家族。锡林曾想当时的一席话或许能够消除少年的恐惧。可是滋生的不安和忧虑终究不是轻易能被拔除的。
“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许下承诺是需要勇气的。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害怕失败,锡林。我怕背负不起庞大的责任……让满心希冀我成功的人失望了。”昆廷的手指握紧袍角,怯弱和冰冷割裂着他这个人。
锡林想让他停下不要再说,然而昆廷这刻的倾吐欲强烈,他继续剖开阴暗的思绪,同时感受到地底的冷意侵袭着他。“在南兹告诉我他也曾起过担当我的骑士的念头时,还有在你哀求我不要放弃你的时候,我应该感到喜悦的,可是我感觉不到。”
南兹揭穿了他的逃避和胆怯,这才是那天令他失常的原因。
“您不要再说了……大人,这是我的错。”锡林急切的想安慰少年不会有事的,他必定能成功。转念间舌头却僵住了,他已经明白了昆廷不会被言语打消不安。
昆廷低头看着愧疚哀沉的战士,“对你说这麽多,是因为我感觉到你是想知道我那天为何消沉的,只是太多无谓的顾忌,让你不曾开口。”
他安抚僵在地上,什麽话都说不出口的战士,从额角到脑后,“没关系,不论我过去有多少难以宣之于口的阴暗念头,现在只要走过去就结束了。”
“我会证实恒星之意,尽力实现你们对我说过的话。”
昆廷松开手,穿过锡林走进无际黑暗中。
片刻之后,深渊般的黑暗中绽发出刺眼至极的雪白光辉--
僵硬地跪在地上,垂着头犹如一尊死气沉沉的石像的锡林回头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