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胡桃木的梳子一缕一缕梳着宴海浓密的青丝,只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皆自由地散在她背后,如山间幽瀑,恰是少女未及笄之时的发式。
辰霜垂头対镜一看,朝着镜中人道:
“长姐,我手艺不精,比不上香芝,只能梳成这样。”
“我很喜欢。”
宴海望着铜镜中面容模糊的女子,没有浓妆艳抹,容色清丽无双。一双秀眉若远山,花钿俏丽,眼眸澄净,仿佛仍是出嫁前的模样。
辰霜不由牵起嘴角一笑,可她眼角一动,凝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她伏在宴海膝上,像幼时那般,低低诉道:
“长姐,是我没用,害你如此。”
后脑被一只温柔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长姐没有像之前那般斥责她,只是轻轻地呢喃:
“天命如此,不必自责。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长姐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替我守好凉州,守好大唐……”她迟疑了一瞬,柔声问道,“你可愿意?”
辰霜猛地抬首,対她重重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宴海将她扶起,替她拭去眼泪,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之色。她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卷帛,递予辰霜,道:
“昨夜,我趁掖擎酒醉熟睡,从他怀中偷出了这卷凉州布防图。他竟贼心不死,仍是要取我凉州。”
“是玄王叱炎的字迹,你看看,我可有认错?卷帛中他列下机密的计划,即将攻打凉州,掖擎定是允了。”
“清河,凉州危矣!”
辰霜心下猛地一沉,颤抖着双手摊开绢帛一看。
其上详细地记载着凉州城的地形舆图,一条条街巷,一道道关卡,如同亲临一般栩栩如生。
“是他的字迹没错。可,他怎会……他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宴海轻嗤一声,敛袖冷声道:
“哼,他本就是筹谋多年要替掖擎取凉州,若不是我多番阻拦,凉州早就是他囊中之物。”
辰霜发颤的指尖收拢卷帛,攥紧在手中,一颗心已沉至谷底。又听宴海叹了一口气,対她幽幽道:
“长姐无用,被软禁至此,已成掖擎禁脔,束手无策。你该怎么做,可清楚了?”
辰霜沉默了片刻,颔首点头。
她收起卷帛,扶着宴海起身,慢慢将屏风撤去。
身长玉立的男子静立良久,闻声微微侧身,回眸相望。
他焦灼的眸中闪过一丝恍惚,呆呆立着,一动不动。
俄而,他声音滞涩,低低唤了一声:
“宴海,我来了。”
这一声,迟了十年。
辰霜默默退去帐外,将时空留予久别重逢的二人。
她忍不住将怀袖中的卷帛再度打开,细细扫了一眼。
久之,她收起卷帛,眸中猩红,有如啐血。
绢帛被她死死攥在手心,褶皱如同一道道裂纹,随着她手中的力道镂刻成更深的沟壑。
***
宴海端坐在琴案之上,素手一扬,悠悠抚琴。
琴音杳杳,如泣如诉。二人対案而坐,默契如初。此时相対无言,却更胜千言万语。
恍若回到了幼时在宫中,亦是她抚琴,他舞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