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春,铅云低垂,沉甸甸压在上空。
凛冽寒风如一头肆虐猛兽,在街巷中横冲直撞,吹得行人瑟缩着身子,脚步匆匆。
城中,又飘起鹅毛大雪。
宰相府内,一处幽静庭院中,一座古雅亭子被皑皑白雪层层包裹,似一座银白仙阁,遗世独立。
季长林与老宰相相对而坐,亭子中央,一只红泥小炉散发暖煦光晕。
炉中,炭火烈烈燃烧,将周遭空气烘得暖烘烘的。
煮茶铜壶稳稳架在炭火上,壶中茶水翻滚涌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袅袅茶香悠悠弥漫在整个亭中,为这寒冷冬日添了几分温馨烟火气。
季长林这番京城,倒是不知惹得多少人辗转反侧,前有朝廷听天卫暗中窥探,后跟京城六大家族探子,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季长林除了那日进宫给自己请罪,顺便提点一下抗北城那杨二虎外,每日不是溜须逗鸟,就是跟老宰相厮混在一起。
这不,还在唠叨家常的两人,忽然间,一只信鸽扑腾翅膀,划破阴沉灰暗天空,稳稳落在亭子窗台上。
它羽毛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乌黑发亮。
季长林微微一怔,随即起身,雪花簌簌从他肩头滑落。
他招呼一声,那信鸽便飞向季长林肩膀之上。
取下信鸽腿上的信,展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字迹,季长林原本就舒缓眉头更是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上扬。
老宰相好奇抬眸,他胡须上挂着些许白霜,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微光,笑道:“你季家的训鸽术可是稀罕,鸽子虽是聪明,可哪有如此通人性的飞禽。”
“其实这并不是我自己琢磨,而下曾经部下一位老将的通天本领,他死在一次征战,我觉得可惜,便将这门训练法门保留下来,”季长林笑着坐回原位,亭子外寒风呼啸着,却吹不进这温暖小亭,笑道:“是我家那丫头,季莫寒从北霜城来信了。”
老宰相捋了捋胡须,胡须上霜花簌簌而落,笑道:“太子殿下和莫寒丫头一向是聪慧果敢,北霜城知府。”
季长林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欣慰,炉火映红了他脸庞:“她在信里说,北霜城的霜华节热闹非凡,还结识了几个有趣朋友。”
说罢,他将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袖中,动作轻柔,仿佛一件无比珍贵宝物。
老宰相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热气氤氲在他眼前,使得他神色愈发凝重,道:“北霜城知府梁国赋,如今朝堂之上,倒是有不少官员附议其推行赋税政策。”
季长林闻言,眉头紧锁,目光望向亭子外那被积雪压弯树枝,沉吟片刻后说道:“梁国赋此人,能力确实出众,在政务处理上有他独到之处,这点不可否认。早年他初入朝堂,在一些地方事务治理上,也展现出非凡手段,政绩可圈可点,让不少人对他寄予厚望。”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继续说道:“陛下想以武治国,在这个节骨眼下是没有,可这赋税政策,实在是急功近利,尤其是在北州,百废待兴,眼下刚见好转,便要急功近利,只看到短期内充盈国库,却忽视百姓承受能力。赋税加得如此之急、如此之重,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百姓们在这严寒冬日里,本就为生计发愁,如今还要承受沉重赋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老宰相轻叹一声,亭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千堆雪。
石博文摇头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城中百姓,稍有风吹草动,便人心惶惶。赋税稍有提升,许多人便承受不住,纷纷搬离出城。长此以往,国之根基恐将动摇。不过好在陛下并未完全答应此法,这梁国赋倒也放着能捞一天是一天想法,只是苦了北霜百姓。”
季长林目光望向窗外,寒风中,几株枯树在摇曳,叹气道:“北州百姓本苦,北霜更是如此,就怕如今殿下前往,那梁国赋会借题发挥,而殿下做了那被人借的刀。”
老宰相神色悠远,看向北边,久久不语,随后开口道:“此事无碍,殿下如若聪慧,就不会搅这趟混水,梁国赋要治罪,但不是现在,就算是现在,治罪的也绝不是殿下。”
对此很是赞同的季长林点头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平衡之法,既能充盈国库,又不能让百姓负担过重。否则,民心一失,后果不堪设想。这天下,终究还是百姓天下,失了民心,这江山便如这冬日里枯枝,摇摇欲坠。”
老宰相沉思片刻,亭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堆积在亭子檐角。
季长林虽是文人出生,但终究涉猎朝堂太少,如今武将做久,有些考虑还是有所欠缺。
南州地美富饶,可交的赋税远不如北州那些贫瘠地方,这是为何,南方氏族根深朝堂,对于赋税此类本就近水楼台,而北州各州府,又因其民风彪悍,皆是坐镇当中,远离朝堂,而这就避免不了梁国赋此类人出现。
老宰相神色坚定。
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哪怕阻力重重,他也得试一试。
若任由梁国赋如此下去,百姓怨声载道,国将不国。
身为臣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不能退缩。
两人陷入了沉思,唯有红泥小炉里炭火,依旧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柴火爆裂声。
老宰相闭上眼,耳畔不知为何,浮现年少时读过的一篇文章。
处高山之巅,方见大海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长风浩荡。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