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的意识十分清醒,甚至能回想起十馀日前,他是如何倒下的。
青州练兵场的将台之上,他手中长刀顿地,正检阅着麾下十二万清野军,天边振翅飞过一只苍鹰,巨大的翼展投下的阴翳几乎覆盖了整座高台。他微眯着眼抬起头,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下一瞬便突然倒地。
他看见蒋朝义面色惊惶地飞奔至身边,嘴唇翕张似在说些什么,但他听不见,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一瞬一阵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他叔山寻从未被创伤或病痛打倒过,但这一回,似乎结局难料。
他被抬进宽敞的马车,一路颠簸中半睡半醒,有人来喂他喝下味道复杂的液体,他醒着时便紧皱着眉,咬死了牙关抵抗,褐色的药汤顺着嘴角流到耳边,服侍的人也不勉强,面无表情地将他擦拭干净,第二日同一时间再来重复一样的动作。
「吱嘎」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昏瞑的殿宇被门缝漏进的光线照亮。叔山寻听见袍袖摩挲的声音,伴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他的床榻。
他不能动弹,馀光瞥见床边高大的人影,瞳孔微微缩紧。
叔山柏穿着一袭华丽的紫色曳地长袍,右衽衣襟与袖口金线绣着繁复的流云纹样,他在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抚在叔山寻的胸口。
「父亲,您比儿想像得还要坚强得多……」
叔山寻的呼吸频率加快了,胸口随之上下起伏。叔山柏低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知道您为何能活到今日么?」
榻上的人眉头紧蹙,口头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喉管被什么异物堵住了。
叔山柏扬了扬眉:「哎呀,是我的错,倒忘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拧开瓶塞,将瓶子抵到了叔山寻的口边,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异味,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紧闭的牙关渗入了口中。
叔山寻剧烈地呛咳了起来,过了一瞬,发出了一丝沙哑不堪的声音。
「你这……逆子……」
叔山柏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是了,父亲,我便当您这是对我的褒扬,毕竟似乎只有逆子,才更得您的心……」
他俯下身来,揪住了叔山寻的领口,将他的上半身从床榻上拎了起来,一字一顿:「说,兵符在哪儿??」
叔山寻闭上眼,紧抿着唇,如同死了一般。
叔山柏眸中寒光一闪,松手将叔山寻掼回了榻上,猛地站起身来。
「父亲大人!倘若不是我,你以为朝廷还能留叔山氏多少体面?!如今我身为钦封一品郡王,是延续家门荣光的唯一希望!您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叔山寻睁开眼,看着大郎气急败坏的样子,衰败的面容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似在看一个幼稚就不懂事的孩子。
叔山柏因他眼神中的悲悯益发恼怒,陡然扬起了声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指望什么!你想将清野军交到阿梧的手里,让他推翻李氏登上巅峰之位,是不是?我告诉您,不要再痴心妄想!就算他能一时逃出玉京,也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反了天去!」
他的目光突然阴沉下来,语气阴鸷道:「他若是还有孝心,或许会来东都见您最后一面,您期待么?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