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樱不笑了,微蹙的眉尖儿不似寻常,叹息间有松涛落尽的惆怅:“引路亡魂,也告慰生者。”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于是良久的沉默,周遭的空气也因此滞住了。花木兰在一瞬间获悉了这简单几字的沉重,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直到江晚樱终于再度开口。
“今天又是头七了。”
“最开始时,军中会有祭奠的,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仪式便也渐渐荒止。”江晚樱咬了一下唇,“我知道这么做称不上错,大家都已经太疲惫,可我心里很难过。”
“我想着我应该为之做点什么。”
“所以,每个头七我都会在营门口挂上铃铛,希望这风吹铃响能为逝去的人指引方向。就算不能魂归故里,起码也能找到营房。”
“更重要的是告诉那些活着的人,哪怕有一天他们当真不幸殒于焦土,岁月更迭白骨成枯,但仍会有人记得他们鲜活的过去。”
“至少,我会记得。”
会记得……
他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军士,死了就毫无价值,花木兰清楚遗忘是多么容易的事。紧紧桎梏她的是面对战争的畏惧,她甚至也不太记得前几日并肩作战过的伙伴的面容。可眼前这个柔弱女子,居然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她会记得。
“若是有一天,连你都不在了呢?”
这话问得冒犯,江晚樱却不见丝毫的为难。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清澈眸光迎上花木兰的双眼:“若是有一天连我也死在这山高水长的遥远战场,那便让风将我的骨灰带回,继续守卫这一隅之地,与天地一同呼吸。”
叮叮当,叮叮当,不知是谁在这铃声中波心动荡。万顷天光倾泻而下,花木兰哑然失笑:“这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姑娘。”
你应在诗经里溯洄一方,你该在楚辞里低吟浅唱,你应揽尽风月欢喜一世,你该在盛世太平里享尽安康。
江晚樱不明就里,羞恼地低下头去:“你定是在笑我愚痴!”
“你怎会是愚痴,”花木兰将手搭在江晚樱肩头,“分明慧敏之至。”
“我原有诸多恐惧和困惑,今日才明白都不过庸人自扰罢了。”她眉间阴霾散尽,“只要心存理想,胸头血热,哪里都不算漂泊。”
这距离实在太近,近到江晚樱连花木兰身上的皂角香气都闻着了。少年清晰的骨骼轮廓近在咫尺,坦荡无忧的清隽模样教人心折。
她虽看不见自己的脸,却知道,那一定是石榴花的颜色。
偏生这扰乱少女心事的始作俑者对自己的越矩无知无觉,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背了过去:“或许东风入律,百姓击壤而歌的日子并不遥远。”
她对着江晚樱微笑:“我们都会看到的。”
天下何时安定,谁也不能说清,可江晚樱却在花木兰三言两语的描述中看见岁晏昌平。
她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花安,这算是你的许诺吗?”
花木兰侧头看了她许久,最终也露出一点温柔:“是,算我许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