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几近闭阖的眼定定地望着她,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般,满眼陌生。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摸他那双眼,还有他面上头上的每一寸骨节。耳边突然传来崔焕之沉沉的呼声:
“辰霜,我们快走吧。峒关守不住了!”
崔焕之抓住了正要朝敌人奔去的辰霜。他不知从哪里血战而归,周身甲臂残破,肩吞上血肉模糊,已负了数道大伤,淋漓的血流了他半边身子,尽作赤红。
崔焕之捂着伤口,抬手抹去遮挡了眼帘的血污,沉声道:
“城门已破,玄军攻势迅猛,将士们已经挡不了太久。我已将部分粮草运回凉州,此番虽是守不住了,只能撤回凉州,再从长计议……嘶……”
“怎会,怎会如此……”辰霜瘫倒在地,回过头望向一旁失力茫然的叱炎,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而去。
崔焕之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沾满鲜血的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制止她再进分毫,厉声对她喊道:
“你好不容易以命相搏逃出来的!再不走,你是又要被玄军俘虏吗?你也看见了,你再怎么求他,他都不会罢手的!你们本就是敌对的!你是什么身份,你难道忘了吗?”
崔焕之抓紧了她垂下了挣扎的手,又道:
“陇右军主力仍在,此时撤退,先退居凉州,重整旗鼓,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再夺回峒关啊!再不走,你难道要看着凉州也被他们打下来吗?”
语罢,崔焕之见她低眸,眼中空洞无光,倒映着这片宛若炼狱的刀山火海。他径直顾不得男女大防,俯身将她双臂抱走,扶坐在马上。
转眼间策马奔腾,随军撤退而去。
峒关城墙上一面残存的军旗迎风飘摇,那一点赤色的“唐”字有如烧毁的裂帛余烬,战战兢兢迎接黑色潮水的翻涌。
“殿下,殿下……”葛萨急匆匆跑来,终于找到了颓坐在废墟中的叱炎,向他禀道,“殿下,恭喜殿下!峒关已被我们夺下来了!”
葛萨见主子目如死水,分毫不动,面上更是毫无得胜后的喜色。他不由上前俯身,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想要唤回他的意识。
他的手掌被男人遽然一把拧住,指骨快要断裂一般撕扯地痛。
葛萨来不及痛呼,只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眸光灰暗,眼底已是猩红一片,仿佛浸在了峒关满城的火海之中。
他唇间翕张,似在自言自语: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
百里外的凉州城内。
司徒陵早已候在城门口,等从峒关撤退的陇右军归来。
他望见了坐在崔焕之马上的辰霜,在她迟滞地下马后,上前将她拉至僻静处,疾声道:
“我近日整理你长姐留下的遗物,在一些密函中,发现一件极为蹊跷之事。”
“你速速随我来,必要随我一看!”
辰霜神情淡漠。
她已听了一路崔焕之言之凿凿的劝诫。无数理由砸向她卑微如泥的猜测,理智也告诉她,叱炎绝不可能是她的长风。
此时,又来一个。这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她无神的双眼缓缓开合,像是被取走了三魂七魄,淡淡问道:
“何事?”
司徒陵目光掠过行进中的陇右军,避开人潮,在她耳边低声道:
“有关长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