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没有哭,但不知为何,声音却低落得犹如呜咽:“苏弈之……”
他的额头慢慢上墓碑,一股冰凉之意透了过来。不知道就这样着过了多久,久到他浑身都冰凉起来,乔瞬游才慢慢直起身子。
“……你骗我的吧。出来吧。”他突然累了,抱紧了墓碑,低声道,“我真的糊涂了。我也没力气再找了。”
“要杀也好,要怪也好,总也给我个交代。不要这样折磨我,我知道我活该,但我承认我越来越软弱,撑到现在,总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
就这样喃喃自语着,仿佛苏弈之就在旁边,仿佛这些喃语那位病弱堡主都可以听到,最后的最后,他哽咽了半天,终于,第一次承认,第一次低喃出声。
“……舅舅。”
突地,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又一声大哭声,绝望得撕心裂肺。
乔瞬游就像在梦中被惊醒了一样,立起身子,慢慢地转过头去。
浓雾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瞬间散去不少,慢慢褪出方圆之地。
乔瞬游用力眨了下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自己竟然就在那间木屋的后面,不远处,苏叶默然而立,而那声哭声,却是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发出的。
而那女子的面容——
乔瞬游的手猛地攥紧成拳,眼神一厉,抬掌就要打去,冲她吼道:“我说过,不许易容成她!”
但那女子不管不顾,像是根本没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凌厉掌风,只是对着墓碑哭得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眸中又变成和刚才那般黑白分明,透着天真烂漫之气。
乔瞬游最终还是没有下得了手,只是转过头,紧紧盯着那块墓碑,却不动弹。
苏叶慢慢走了过来,看清了墓碑的字,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这一定是假的。”
他转过头,看到乔瞬游怔怔得不动弹,而那女子哭得越发厉害,不由冷静下来,走过去开口对女子道:“你……你认识碑上写的人?”
“……小苏。”她抽噎道:“他……他是我弟弟。”
乔瞬游勃然变sè,再不顾什么贵族仪态,突地上前拽住了白衣女子的衣襟:“你胡说什么!”
那女子茫然地看着白衣公子,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跺脚道:“我……我没有胡说。”她一边哭一边道,“我……我是苏凄凄,小苏苏弈之是我的小弟……我不知为何……为何这次我一觉醒来,就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只剩这块碑……”
这一声回答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打在乔瞬游的头上,让他两耳嗡嗡作响,退了一步,几乎跌了下去。
乔瞬游直直地盯着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荒谬绝伦的梦境中,偏偏全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连“骗人”二字都说不出口。
旁边的苏叶怔了半晌,也没说话。
——虽说这些细枝末节少有人记住,但是只要查过乔瞬游的身世的人,都清楚乔瞬游为七王爷排行第四位的妾室所出,而那位女子,闺名正是凄凄。
苏叶终于开口道:“……这墓碑……”他咬着牙,半晌低声道,“苏……咳咳,大哥五年前就在夏口的那一场大火中殒命了……”
“不。他那时没死。”苏凄凄突地开口,直愣愣地,“我做了个梦,醒来也不知为何在这里,而且小苏和我都老了好多,他身上都是伤,”她开始发抖,“都是可怕灼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包扎着,脸也憔悴了好多好多,那伤——根本……”她突地又开始大哭起来,“他烧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如果……如果不是他说他是小苏,说是我在梦中救了他,我根本不相信那是小苏!”
“他从小病弱,本来就没过几天好rì子,到了后面,那伤竟连阳光都见不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知怎的,时醒时梦的,每醒一次,小苏的伤就重了几分,却还安慰我——我……究竟是谁那么狠心对我们家小苏!”
乔瞬游愣愣地看着她,动都不动。发现了假墓这几个月,他夜不能寐,苏弈之的死活就像把刀一样悬在心口,现在知道他没有死,那把刀终于放了下来,然而这些描述,让那把刀来回地在心口上磨,磨出了血,却又麻木得疼不起来。
麻木中,却有另外一份期待——既然是这样……这样,是不是,苏弈之,并没有死?
“那现在呢?”苏叶低声问。
接下来三个字,让乔瞬游瞬间坠入了冰窖。
“——他死了。”
就这三个字,那把悬在乔瞬游心上的刀终于捅了进去,刀把儿还lu在外头,封住了血,封住了痛觉,也封住了所有的话。他人还站在那里,魂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只是愣愣地呆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苏凄凄。
最终,他哑然开口,声音喑哑得像另外一个人:“他最后……说了什么。”
苏凄凄哭得累了,低头抱着苏弈之的墓碑:“那个傻小苏,到了最后,竟然还说了句傻话——‘能死在这里,老天总算待他不错’。”
乔瞬游脑中一阵晕眩,突地当年在乱雪堡卧底时,苏弈之与他闲谈的一句话浮现了出来。
当时的病弱堡主,望着富丽堂皇的乱雪堡,悠悠道:“小乔,你可知我要什么?”
不待年少的白衣少年回答,他自嘲地微笑道:“苏弈之一生,别无他求,只求一方净土,至亲伴在身畔,平静悠远,再无红尘纷扰。”他见少年的表情,不由叹气,“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当时的乔瞬游自然做个体贴下属状安慰苏弈之,但到了今天,他突然明白了那时微笑着的苏弈之的心情。
他突然明白当初背叛的时候,苏弈之说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