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还好色!大肆充实内宫,犹嫌不足,还作狭邪之游!”师师说起这事来倒像是个局外人,“官家为人轻薄,所以张迪之流才有机可乘!尤其将治国视作儿戏,令高俅、李邦彦这些弄臣官居要津,简直荒唐!”
赵佶羞赧不已,红着脸道:“这些朕也想过,身边已没有几位忠直的大臣,尤其是直言敢谏的言官!只剩下这些弄臣和佞臣,不复有仁庙时的君明臣贤之象,实在是朕为政最大的败笔!若是追问此中最大因由,朕觉得还是跟皇考行新法有关,借助新法上来的多是一帮聚敛之臣,他们心胸狭隘、党同伐异,而与之对立的旧党在其凌压之下也变得睚眦必报,如此两党日成水火,慢慢的就让朝廷充斥了小人之党!不瞒你说,仁庙为政时,也做了不少荒唐事,可那时敢言的直臣何其多,仁庙每日得以亲近君子、聆听正言,总是不同的……”
“前番有个李纲李伯纪,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官家还记得吗?而今他被罢去谏官职事,改任部员外郎,无非也是因议论朝政得失而被一干奸佞所忌罢了!”师师浩叹不已,“有一李纲又如何,偌大朝廷焉有其容身之地!其实说到底,而今世道人心坏了,上下人心都坏了,而人心坏了最不可救,也最难救!说实话,愚妾对太子将来即位也没有信心,对如今闯宫的那一位也没有多少信心,就是因为人心整个都坏了,可谓腐烂入骨……”
“朕没有历练,太子也缺乏历练,尤不知人间疾苦!若是让那位掌权,不说他是否可以力挽狂澜,就说天下指定是一场大乱,到时血流漂杵也未可知!朕真是为难!”
师师突然站起身来,近前来直视着赵佶道:“不错,经过这一场变乱,官家总算长教训了,若是将来继续执政,官家觉得自己会改吗?”
赵佶的目光没有躲闪,心平气和道:“至少朕会多花点工夫关心政事,少花钱!至于开边之事,就不考虑了,与民休息,守紧门户,此为最要!”
“愚妾也经常悔恨一些事情,有些是无法补救了,可有些还是可以补救的,时时反躬自省,才能少些遗憾和自责!既然官家今日如此说了,愚妾就信官家良能尚存、良知未泯吧!”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此时已经是二更,飞廉闯宫激起的动静突然传了过来,这让赵佶开始有点兴奋,这时候突然进来了几个赵兴的亲信,他们特意坐下来围在了赵佶身边,以防不测。师师见屋内气氛立时一变,于是安慰了赵官家两句,就先行离开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外面的动静没有了,赵佶不免非常失望,师师又回来了,她略加示意,看守们便识趣地出去了。赵佶迎上去问师师道:“是不是有人前来救驾?”
“是,就是那熊飞廉,也不知怎么进来的,像是中了那位的圈套,此刻已经逃走了,如此上天入地,他倒是挺有能耐的!”师师回道。
“是啊,他极是个难得的人才!朕深幸国家还有他和嵇仲这样的人才可用!”
师师又示意赵佶一起坐下来,待两个人吃了一杯茶,师师便略有所思道:“以前我也为太祖鸣不平,觉得太宗用不光彩的手段夺了社稷,又苛待太祖子嗣,可是后来觉得,自太宗朝到神宗朝,相较汉唐而言,其实都已算是不错了,尤其是仁宗一朝,若无元昊寇乱之事,庶几可称河清海晏!所以直到今日,士大夫与百姓也感念仁德之治,而愿力护官家之江山,所以才有熊飞廉和张叔夜这些人出来扶危定倾!当真是祖宗之余泽也!”
“以后朕或朕的子孙若得在位,定然不会薄待了这些舍生忘死的忠臣良将!”
“熊飞廉这人也算跟愚妾打过些交道,他大概早看出愚妾可疑,但是没有站出来予以揭发,恐是于心不忍,此人很讲情义,愚妾虽然帮过他,可也算欠了他的!”
此时夜已三更,四周已是寂然无声,师师突然走近了赵佶,低声耳语道:“如果说愚妾而今想要帮着官家逃出去,官家敢跟愚妾走吗?”
赵佶听罢,有些不敢置信,便诧异道:“这是为何?”
“实心而言,今晚的这番对谈对愚妾颇有触动,愚妾觉得官家还不至于无可救药,而且这些年来官家待愚妾着实不错,愚妾非木石之人,自然感动于心!愚妾也真心推重官家之才,数月以来彼此切磋丹青之道,愚妾亦受益良多!再有今日之事,熊飞廉那般侠肝义胆的一个人,也义无反顾地来救官家,愚妾虽未与其交心,可愚妾想着他的选择定有他的一番道理,值此非常时刻,愚妾愿意信他!”师师向门外一指,“可是反观那一位的所作所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滥杀无辜,从前林老道其实就是与他勾连在一起的,是他在背后故意助推官家的乱政!如今汴京大水,百姓遭殃,他完全无心救人,且占了府库和内帑,连点钱财也不愿多出,真是毫无恤民之心!尤其令愚妾备感失望的是,他竟然纵容兵士强抢民女,还玷辱宫人,闹得这几天好几位不甘受辱的宫人自戕!愚妾甚至担心将来自己也会被兔死狗烹,落到宫人们这般凄惨的下场,当真是叫愚妾悔不当初……”
赵佶听罢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特意紧紧地握了握师师的手,小声说道:“谢谢你师师,只是你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带朕出去呢?朕不想连累你啊!”
“愚妾定然会仔细想办法的,如今只问官家愿不愿意跟愚妾走?”师师的眼神异常果决。
赵佶艰难点点头,道:“好吧,既然贤卿豁出性命来,朕也豁出性命去!”
“事到如今,愚妾想问官家,这宫里面是不是有密道?”
赵佶闻听此言,当即有点警惕,可他转念一想,密道而今已丧失了价值,于是小心道:“确实是有密道,那熊飞廉多半就是从密道中来的,可是他没有成功,若他已经全身而退,那此刻多半已毁了密道,以防贼人利用。这个密道原本是从开封府潜龙宫修到福宁殿的,庆历年间宫变,危及仁庙安危,事后就修了这个密道。可是皇兄当初总对这个密道不放心,就命人堵死了从福宁殿到大庆殿这一段,又从大庆殿后阁另开辟了一个出口!若是贤卿早有此意,与熊飞廉里应外合,倒有一线希望,可如今,唉……”
“哦,原来是这样!”师师充满爱意地拍了拍赵佶的后背,“时辰不早了,官家该休息了,也免得那一位起疑!官家放心,愚妾这两天就去想对策,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在外,我们在内,共同加力,兴许就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