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的目光自截断的纹路上一掠而过,停在谢候的脸,微笑道:「这几日发生的事你可听说了」
谢候摇头,面色疑惑,他守着队主的本分,一直老老实实地驻扎在临海城外,的确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勖点了点头,「我已决意留守浙东,不会发兵西线。」
犹如一声惊雷紧贴着耳畔炸响,谢候周身陡然一凛,瞪圆了眼。
「岳父为此恼我,带走了你阿姐。」
还未等他将上一个惊雷之讯消化下去,第二个炸雷已紧接着劈下。
「姐夫,你……」
李勖笑着抬手止住他,话锋一转:「岳父生辰那日,他老人家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分别之前,我也向他请教了一个困惑之处。」
「我问他,谢往既是五叔之子乃是族中近亲,为何对我颇有敌意,却对冯毅格外亲厚,这是其一。更令我不解的是谢滂和谢明伦二人,谢氏鼎力保全晋祚,他们却公然效力于何氏,岳父既为家主,何不施加约束,免得族人为祸而不知。」
「岳父回答说,谢氏子孙繁茂,家风历来开明,人各有志,这种事不好强求。」
「我又接着问他,那两人许是细作,可要就地截下,收关军牢。」
「岳父十分不快,教训说,『存之,你要明白,万事皆有法度,兵法,家法,社稷之法,决不可混淆。你如今贵为方伯,参与社稷之事,便要懂得这个道理,不可事事皆从兵法看待,反而坏了社稷之法。」
「岳父这番话不仅没有释明我心中疑惑,反倒教我一头雾水,迷陷逾深。」
「可就在刚才,我忽然明白了他老人家的话,不唯如此,甚至想通了另一个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李勖双目湛湛,曲指敲击乌木大案,示意谢候看过来。
「门阀的确枝繁叶茂,互为姻亲,子弟在朝分布各处,令人眼花缭乱,正如这木上纹理,纵横交错,细密冗繁。然而,纹路看似复杂,其实每一条走向都有它的道理,都有规律可循,这便是岳父所说的法。」
谢候心跳如擂,「姐夫到底想说什么」
李勖罕见地情绪外露,击案大笑道:「你当真不明白何氏造衅之前,王氏丶庾氏丶谢氏皆曾出过谋逆之臣,搅得社稷不宁丶尸骨遍野!可那又如何,不管士卒流了多少血,门阀依旧是门阀,依旧可以高歌宴乐,把酒言欢!这便是岳父所说的法,将江山社稷视同儿戏,将百姓和将士的身家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法!」
谢候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难怪心底里对这个姐夫总是存有一丝畏惧,直觉果真是对的,藏锋的剑也是剑,也是杀人的凶器。
谢候的目光再次触及桌案上利刃划出的道道痕迹,惊惧到极处反而不再慌乱,只是面无表情地淡声陈述:「我明白了,姐夫是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