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好品味。」
周郢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细细喝下去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曾经的一位好友,非常喜欢喝浓厚的红茶,因为这能让他保持清醒。」
静归点点头。
「道长应该很好奇罢,为何我会突然提起我的这位好友。」
「确实不解。」
「昨日在观中,道长说我被鬼纠缠上了,而我认为,那个鬼,应当就是我的那位好友。」
静归一双眼皮一抬,未来得及问些什么,周郢紧接着道:「不过,我认为,用纠缠二字并不妥当,我的那位好友,是有未竟的心愿,才会以魂魄的形态来寻找我。」
静归又点点头:「不错,若是好友,定是不会害大人的。但大人又怎知那个鬼,或者说,那个魂魄便是大人的好友呢?」
「很高大,穿着盔甲,手上握着一把长刀,死于二十年,道长所描述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静归不解:「大晟死于战争的士兵数不胜数,身量穿着相似者亦是不少,大人因何确定就是他?」
周郢眼皮跳了跳,嘴巴抿了抿后,缓缓道:「还有红月。」
静归盯着他,试探地问道:「大人指的,可是上个月的红月之相?」
「不错,红月发生的日子,正是二十年前我的那位好友毙命的日子。」
周郢双眼一红,咬咬牙,沉痛道:「我的那位好友,便是曾被奉为大晟戍边英雄,如今承担叛国罪人骂名的林觉。」
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仿佛天地一切都因为林觉这一名字的提起而停止了运转。
直到茶的清香逐渐消失,静归才主动发了声:「过往种种,如东流入海之水,不可留,不可追,不可回,大人莫要多想,福生无量天尊。」
周郢笑笑,迅速擦去眼角的一滴浑浊的泪,道:「道长说得对,确实是我一时失了态。」
「若大人曾和那位林觉将军十分亲近,那么如今的表现,是非常能理解的。只是小道仍觉得,大人先前提到的一切,仍是不能证明,那寻上大人的鬼,便是林觉。还望大人再详细说说。当然,若个中有不可与小道说的隐秘之事,大人也不必勉强。」
周郢摆摆手,平静道:「无妨,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林觉是前朝降将,因其诚恳,又在太祖皇帝暴薨时稳住了大晟局势,帮助如今天子登基,故而被委以重任。可二十年前,林觉一夜叛国,率一万林家军投靠了西番,此举导致平泉陷落,全城被屠,如今平泉还不曾回到大晟版图,而后又差点导致武威的陷落。幸而朝廷援军及时赶到,才避免了又一次屠城惨剧,斩断了西番进犯中原的路。西番为了阻止我大晟的进攻,主动剿杀林觉及一万叛军,并烧毁了尸骨。其后,天子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下令对了对所有前朝降臣降将的调查。」
静归颔首:「调查前朝降臣降将之事,隐约有所耳闻。」
周郢无奈笑笑,二十年前那持续了一年的大血洗,让整个大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所耳闻,已经是很委婉的评价了。
「那林觉还有家人或者族人么?」静归问。
「道长认为呢?」周郢觉得静归问得真是可笑,「投敌叛国可是诛九族之罪。」
静归立即做了个祈福的手势,喃喃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福生无量天尊。」
接着道:「那么小道此刻大概明白大人为何会被林寻的鬼寻上了。」
「道长请讲。」
「血月之夜,百年难遇,乃人世间阴气最盛的时候,纵使是每年中元节百鬼夜行之行,亦是远不能比的。而因为阴气最盛,一些平日里被人间阳气压制的至毒阴魂便有了流窜人间的机会。林觉作为投敌叛国之人,遭受处罚无可厚非,但其被戕杀的方式,也确实残忍。所以林觉才会变成怨气极盛的鬼,趁着血月,寻到流窜人间的空隙,缠上了大人。而他缠上大人的原因,可从君臣,父子,夫妇这几个方面来考虑。既然他已被诛了九族,那么父子夫妇可暂时不考虑,那么便可从君臣这方面来考虑了。」
周郢仔细听着,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膝盖。从静归的分析,他明白了为何天子会在红月后的一个月后亲往三清观祈福,也明白了天子为何会语焉不详地向自己提起林觉。
「林觉的鬼魂,是否要对我不利?」
静归反问:「既然林觉是大人的好友,怎么会对大人不利?」
周郢一愣,旋即笑道:「确实。」
「不过小道也不敢妄下推论,毕竟小道知道的信息,还不足以让小道准备推断出林觉鬼魂的真正目的。」
「那道长可有办法阻止林觉?虽然他曾是我的好友,可如今已是鬼魂,所谓人鬼殊途,他又趁血月之后流窜人间,难保会做出不好的事。」
「自然有的,这便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存在的意义。」
「那该如何做?」
静归做了个祈福手势:「急不来急不来,若是大人真心想要小道解决这事,那么大人得做好将所有与林觉相关的事都如实告诉小道的准备,且在小道之后的行动中,毫无犹疑地支持。」
周郢犹豫起来。他是一国丞相,掌握着那么多国之大事,而静归不过是只见过几面的道士,为了解决一个说出去要叫天下读书人笑话的鬼神之事,就要答应和盘托出天子都忌讳的事,支持一个道士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的行动,??x?这个抉择,一时半会儿,他是很难做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