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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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广场边的树是新移栽的，都用三两根木棍作了扶持的拐杖，拦腰喷了白药，连着树底的雪，好像这些弱不禁风的小树的病号服。

广场那头的房屋没有这边的地势高，我看见那个方向的灰蒙蒙的建筑群，平顶，稀稀落落放着太阳能热水器，我感到熟悉，又感到好笑，因为我注意到顶楼一个小小的人儿弯在白色架子下面，不知道是男是女，但穿了一件很耀眼的红衣服，鼓囊囊的，看上去整个人宽长相仿，红衣服动了几下，变长了，能分辨出下面两只短腿，狠狠踹了白色架子一脚。我看看晦涩的天，笑了一下。

&ldo;妈妈你在笑什么?&rdo;女儿突然问，我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她在玻璃上写了一行小小的字，我没回答她，凑近去看她写的什么，她拿手一捂：&ldo;不许看!&rdo;我笑着去拉她的手，她趁机往上面重重地哈了一口气，以为可以用水雾掩盖字迹，可是这样，那些字反而更加清晰了。

我一一念了出来：&ldo;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rdo;我笑起来：&ldo;你哪里看来这些?小小的一个，记住这种文绉绉的话。&rdo;

&ldo;我不懂呢。&rdo;女儿脸有些微红，&ldo;字是都认得，可是连起来，我念了许多遍也不懂。&rdo;

&ldo;这是白居易的诗，你们老师既然教给你们诗句，总该跟你们解释解释。&rdo;

&ldo;不是老师教的，妈妈你也是语文老师，你跟我说嘛。&rdo;

&ldo;不是老师教……&rdo;她拉着我的右手在玻璃上那一行小字上面顺着笔画划拉，眼睛时不时看向我，很有些期盼，又有些机警，我这时候没有明白为什么，&ldo;好啦，这首诗是白居易《夜琴》的尾联，啊?白居易?&rdo;我知道女儿是装不知道来气我，便扯了一下她的头发让她认真，&ldo;你没学他的&lso;离离原上草&rso;?想听就不要打岔。讲他在夜里弹琴，不是钢琴，古琴，你见过的，不要打岔，&rdo;她嘻嘻地笑着，&ldo;这一句就是说，我只是自己弹自己的琴，并不想叫别人听见，是诗人委婉地表达才学不受人赏识的‐‐&rdo;

&ldo;我上网查过，&rdo;女儿打断我，脸上有一种骗术成功的喜悦，她之前的卖乖卖俏只不过是为了逗我玩儿，&ldo;看见很多都说是诗人委婉地表达才学不受人赏识的怨意。&rdo;

&ldo;既然你查过，还问我干什么呢?&rdo;我的脸一沉。

&ldo;还以为妈妈会有不一样的说法呢!&rdo;

我盯着女儿挑着眉毛、有些鄙夷的小脸，觉得脖子耳朵发烫。是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把真实的想法讲给学生们听了呢?是什么时候起，都开始习惯于引用别人的只言片语了呢?

我记得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怀着一定要培育满天下的桃李的雄心来到云岗，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回来，站到母校的讲台上给学弟学妹讲课，那时候我总是满足而又不满足：我觉得能按照打小的愿望一路走过来，没有因为各种因素而做什么无奈的抉择，这就已经很好了，实在是上天的眷顾;可我总觉得缺少一些能够拨动我的心弦的东西，我缺少生活中的亮色，缺少让我维持活力的东西，我甚至觉得不得不去接受一些并不想接受的观念和人事‐‐人必须要勤勤恳恳地付出好多的努力，才能换得别人轻飘飘一句&ldo;平庸的生活&rdo;，似乎很难有人可以避免这样的困扰。

我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是那段被我藏起来的岁月里，挣扎的过程也是浑噩和痛苦的，我从困住自己的孤独的塔里暂时逃离，可是却被命运安排进别人的孤塔，我见证了另一种苦涩，于是相形之下，我幸福极了，妥协着回归原有的生活，我竟感到将就的欢喜。

一阵发楞过后，我涉及尘封的记忆，对女儿的言行感到怀疑：&ldo;你是从哪儿看到这句诗的?&rdo;

&ldo;一个本子上。&rdo;女儿老老实实地交代。

&ldo;什么本子?&rdo;

女儿起身，拨了一下我的头发，开了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在我身边盘腿坐下，从身后掣出一块本子，&ldo;当当当!就是这个啦!&rdo;

我接过去，我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也完全想起差不多快要忘记的往事，我没有马上打开它，因为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无比的熟悉，它们连缀出的画面曾经在我的脑海里飞速的闪现，甚至在可怖的雨夜，连同着风声树声瓦片声，成为我挥之不去的苦梦。

&ldo;你从哪儿找出来的?&rdo;

&ldo;就在这里啊，&rdo;女儿直起身子环视这间屋子里的三面凹进去一格一格的书墙，用手指出一处，&ldo;就在那里，在两本厚书里面藏着的。&rdo;

我没有心思计较她翻我的书作什么，她感到庆幸，就添上一句：&ldo;这本子很旧了，纸都变黄了，还有一股霉味儿。&rdo;

&ldo;是啊，很旧了，这还是我十几年前得的呢，那时候还没有你，还没遇见你爸爸呢!你说久不久?&rdo;我感叹一番，末了又问她：&ldo;你看了多少?&rdo;

&ldo;就只看了第一页跟最后一页，没看懂，其余的随便翻了翻，好像是写的日记。&rdo;女儿就着我手里的本子，想要我摊开给她讲。

&ldo;是无聊的事情，讲起来费劲呢。&rdo;

&ldo;明明是故事，不要以为我没看就敷衍我。&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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