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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事(第1页)

烟事

传说中,神龙可以腾云驾雾,可以喷云吐雾;云雾仿佛它的座驾,它的隐身衣,或者就是它的一部分。人躺在床榻上神仙般地抽着烟膏时,蹲在树下大爷般地抽着烟丝时,或者是在酒桌上牌面上疯狂般地抽着烟卷时,总有似云似雾的一卷卷烟气腾空而起,萦绕周围,人恰如被云雾怀抱着,抑或成了它的一部分。人因此有了“龙的传人”的江湖豪称。有了袅袅香烟的存在,在龙的眼神里,犹如虫子般的人们,就成为了它的子孙。人因了香烟的存在,忽然“自大”“自强”“自得”了起来,能够打破现实之中无数的不堪与憔悴,风风光光一把,死了也值得!

人拜神佛需敬香,祭拜祖宗的灵位也需敬香。香是好东西,室内的霉臭之味得以驱除,且营造了仙气缭绕的氛围;高高在上的神灵,因了轻烟的逐渐消失,也仿佛在吸食享受一般。旧时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自己所居之所,也喜欢这种似乎被敬仰了的感觉,堂而皇之地摆起了各式各样的香炉。他们在神灵面前是虔诚的信徒、百般孝顺的子孙,在寻常百姓面前,却又要扮演成高贵的神灵的角色,一切皆是天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寻常百姓买不起各种名贵的香材,雅致的陈设。好在,作为龙的传人,作为天子的奴隶,免不了沾染上一丝神圣的光芒——一种人人皆宜的草烟出现了。往简单了说,将它炕干之后,卷吧卷吧剪成细丝,用草纸一片裹吧裹吧唾沫一粘,就塞在了两片嘴唇之间,一朵快活的小火苗过后,云雾就从口边鼻孔冒了出去,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烟草叶面肥大,自根部长起,不几个月,就可以窜得比人还高,宛若玉树临风,让人欣喜不已。但它带着一丝油性,很常见的就粘上了黑灰似的蠓蠓虫,被人撕扯下之后,手掌上就变得黄黄的黏黏的——与它亲近需要换了破旧衣服,最好再戴上线手套。

烟草的种植,与罂粟的种植,似乎皆是殖民的输入。中国有丝绸茶叶瓷器去赚外国人的钱财,外国人能抢就抢,抢了觉得太危险,就发展了贸易,一两烟土,一两黄金,兵不血刃,大把的钱财就轻易地淌进了腰包之中。吸食了大烟,人顿时龙精虎猛,仿佛变成了超人,浑身舒坦,飘飘欲仙。——可迅速如做了一场美梦一般,又回到了现实的境况之中,不仅没啥改观,反而家徒四壁妻离子散,变成了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形削肉枯,当了鬼也不为人所认得了。

罂粟是暴利的,也是害人的。因了各种利益的纠葛,禁了又种,种了又禁。大可名正言顺的替代品——烟草,就被推了出来,并迅速地普及了。中庸之道大为盛行的原因,就是不男不女不好不坏事物的出现,谁也否定不了,自然就大行其事了。许昌自民国时代起,就成了烟草种植的王国。传说洋人遍考中华大地,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地方,十分适合烟草的种植——许昌就是其一。因此洋人出资、买办代理的烟草公司迅猛发展了起来,并带动了大批的从业者。直到了五六十年代,地方财政收入的六七成之多,仍然源自于烟草的种植。

我是一个八零后人,对烟草有了记忆,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初中期。村里有一年开始提倡种烟致富——于是划分了专门的烟田,各家或多或少的种植了起来。先是育苗:一畦一畦的烟苗,用低矮的塑料棚罩着;天气温热了,它就长得胖壮了。然后,烟苗连泥土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方块,乡人用篮子擓,用架子车拉,种到敷了薄膜的垅畦上,一行行,整整齐齐。垅上先施了农家肥,再就是浇水,打药,拔草。天完全热了,早出的烟叶,也到了采摘的时候。

那时,附近几乎村村都有自己的烟炕——青砖打底,打碎的麦秸秆掺了黄土,搅和成泥,一层层?上,?成方正的一间小房子。它的背后或一侧,烟囱贴壁直上;前面左侧角开了不足一米宽、高约两米的洞口,按了一扇简陋的木门,或者是直接坠着厚厚的草帘子、棉布帘子;右侧角一个三五十公分大小的填煤口,下面是半人深的坑洞,人站在洞口边,可以用铁锨把旁边堆放的煤块铲进去,把下面燃烧后掉落的煤渣再铲出去;里面地下是砖泥摆成的中空的火龙,或弯或直,热量散发均匀;墙壁上,上下,左右,撑着几根插进了泥墙的较粗的木头骨碌,一家家的烟竿,纵横地摆放在其上,直到排满为止。

炕烟是最繁忙的日子。先是进地采烟。肥大的叶子泛着微黄的光芒,采摘了下面的,上面的就会依次长成。采了几株的烟叶,堆成一堆一堆的,可以直接怀抱着肩扛着,也可以用塑料编织袋或是破旧的单子裹着,拎了出去,再放到架子车上。拉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客厅里,或者是大门外的树荫里,拿来一捆一两米长一握粗细的竹竿,和一团抟成球球的塑料细绳,坐在矮凳上矮椅上挤烟。烟叶被整齐地堆在一边,用塑料绳系紧了竹竿的一头,将烟叶的蒂部三两片为一束,顺着缠上一两圈,推置在竿的左边,再紧挨着将三两片一束的缠在右边,两边交叉着,不断倒退着向前挤,直到一握的竿头,再系紧剪断了绳线——如此一竿烟也就完成了。

挤成一竿的烟叶,侧躺着放好,直到把所有的烟叶都挤完了,得空就拉到烟炕去。一手握着竹竿的一头,一手向前抓些,从车上一提,挑着直走,在技术员的指挥下,摆到烟炕里面的架子上。谁家的烟竿,自己做了记号,摆放在哪里,不能乱了。一个烟炕,上了几百竿烟,满当当的,捂严实了门口,烧起了煤火,经过数日大小火的烘烤,金灿灿溢着刺鼻焦香的烟叶就出炕了。

各乡几乎都有烟站,专门负责收购乡人炕好烟叶的地方;按照烟叶的成色,划分为三六九等,价钱不一。烟站属于政府部门。收烟可谓是肥差。有些有门路的,略次一些的,还给你好价钱,而且不折秤;看你好说话的,好烟也按次烟给你算钱。总之,是好是歹,人家说了算。但不管如何,毕竟是见到了不少回头钱,乡人也就忘掉了因些小龌龊而造成的不快,变得开心起来。

货多了就贱。乡人付出了许多劳力,而所得日渐微薄,积极性就自然下降。其它地方收价高,就有人铤而走险,集了数家的烟叶,趁着夜色,用大三轮、拖拉机拉了出去。烟叶是地方财政的主要收入,你把它拉到了别的地方卖,就是私自贩烟,是犯法的,一被逮着,就连人带货给拘留了。人出来,烟没收了,是好的;住上几个月,再罚上一笔钱,简直是倒了血霉,哭都没地方哭。乡人赚钱的路数多了,也就舍弃了种烟的行当,把烟田又改回了粮田。烟站没落了,连烟炕也多已不见了。

四十不惑的我,不吸烟。前几年,兴许能从哪个抽屉里找到一盒半盒香烟,当不买烟成为习惯了,也就连一根烟也见不着了。但这不代表我曾经没抽过烟。四五岁、五六岁,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我整日像个土匪似的跑来跑去,一脚踩住了烟头,就捡了起来,火柴重燃了,吸上几口。吸完了,我再拨开过滤嘴,把里面熏得焦黄的海绵撕成一丝丝的,捏在手里玩。邻居一个老头碰见我了,不知咋想的,给了两毛钱,竟然让我给他买烟去。不记得是大前门、雪虎还是散花了。散花的包装盒上是一个天上飘落的长袖仙女,雪虎是一头雪中大老虎,而大前门则好像是一个牌楼——有三十多年了,具体记得不确切了。

村里有个代销店。有一户人家进了些货,腾出了一间屋子,摆了简单的货架和柜台,大门外墙上刷了代销店或是糖烟酒的字样,就开张营业了。可我并没有进去。小伙伴们一起玩。一玩就跑得没个踪影了,把买烟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天擦黑,老头找到家来,报告了母亲。母亲责备我了两句,把钱要过去又还给了人家,算了了。

一上小学,我这个野猴子便变得规规矩矩起来。因为成绩还算可以,所以抽烟这种要被学校通报批评的事,我是从不越雷池一步的——捡烟头吸,成了一件被淡忘的糗事。即使是在过年放鞭炮放起火的时候,我也没想着抽一根烟去放——太呛人。我用线香燃着了引火,或者是用细木棍在煤火里引火。当个老实本分的乡土学生,一直到了二十出头,下了学。

乡里人办事离不开敬烟。平时无聊也离不开抽烟。烟成了沟通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桥梁。所以,当我吸了烟,也像个大人站在父亲身边时,突然觉得岁月如梭了,又仿佛做梦似的。敬烟是乡人默默遵守的一种礼节。平时见面,你吸烟时,身边有人,不敬他,不礼貌。逢年过节,你敬人烟,人敬你烟,是问候,也是尊重,双方都心安理得。你敬了这人,不敬那人,或者就被那人记恨在了心里,啥时候也给你难堪。走亲戚,你不敬烟,人家转头就会说你坏话,既丢了亲戚的脸,也丢了自己的脸。所以,抽不抽烟,兜里总要装上一盒,遇到场合,不失了礼仪。

见到吸烟的场合多了,你会发现:有人抽极细的烟,让人想到了娇小的女人;也有人抽极粗的烟,有了大富豪、大哥大的感觉;也有人抽着过滤嘴烟,拿出了一小截琥珀色的烟嘴,插了再抽;有人拿了方正的铁盒子装烟,很酷。这让我想起了早时的烟袋锅,一个铜头的烟锅,一头插在一个中间有孔的杆上,一头向上一个比指头肚略大的圆锅,从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布袋里,捏出一捏烟丝往上面反复按瓷实了再抽,一手掫着,很有大爷范儿。我也想起了自制烟叶烟杆的事。烟叶是将枯干的桐树叶揉碎了来抽。烟杆用的是辣椒稞的根部,一头用小刀挖窝,另一头用铁丝捅透,取一拃来长,就是一个烟袋锅。但是,当你抽上了一口之后,喉咙立马被呛得生疼,烟从鼻腔里喷了出去,眼泪直流。

许昌人常吸的烟是许昌烟。因为黄纸皮包装,所以有了“老黄皮”的美誉。若是要串亲戚,招待贵客,就少不了它的升级版——帝豪烟。有广告词曰:帝豪在手,潇洒神州!这词简直是神来之笔,霸气,洒脱,仿佛一代江湖大侠,令人敬仰!然而,许昌烟终究成为了过去,而帝豪烟依旧潇洒着——这不过是烟叶与烟民的一个缩影罢了。人在江湖走,何处无月,又何处无烟呢?贵人抽贵烟,穷人抽便宜烟,档次不同而已。穷人向贵人敬烟,人家兴许连看也不看,又赶紧掏出自己的贵烟,穷人倍感荣幸。

我起初是没啥烟瘾的,连着抽了两三根之后发现,头晕,第二日,喉咙疼。之后因为气候的原因,还是本身呼吸系统不发达,总是在抽了烟之后,喉咙不顺畅。再就是喉咙里恶心,想吐上几口,才见畅快。烟盒在衣兜里装了几日,就扁扁的皱皱的,于是扔到桌兜里就不闻不问了。有一年,大舅哥给了一盒芙蓉王,当时我也是觉得备受恩宠,放进了西装兜里;当日喝飘了,回去就给忘了;一两年后,在床头柜里发现,早已经发霉了。霉烟扔了可惜,就给了父亲,由他处理了。有一盒帝豪烟放了很久之后,见没有发霉,应酬了一个好友一根。他吸了一口,问是啥烟,口感十分醇厚。我说不是啥烟啊,还是帝豪呀!他不信,我拿出来他一看,我就把整盒烟给他了。心想:烟也可以像酒一样,越放越好抽了吗?

“吸烟有害健康”。这几个字几乎见于任何一盒烟盒上,没有这个善意提醒,抽坏身体了,兴许就有人和厂里打官司。吸烟能醒神,这是抽烟的好处,但烟厂却不能明说。私自造烟,一律是假烟;只有国家生产的,才受法律保护;其实,还是利益巨大的问题。十几年前,一位最亲近的老人,因为怀才不遇,因为愤世嫉俗,害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不爱和人交际,天天烟不离手,一天两三盒。他只要抽上几口,就咳嗽不止,边咳嗽还边抽,戒了又抽,抽了又戒,屡戒不止。临死前去检查,他肺部的四分之三已经熏黑,仅余的四分之一也如枯叶一样灰败。

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但一个人真想要当快活的神仙之时,也是在舍弃了臭皮囊之时。那么,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那袅袅升起的香烟反倒成了祭奠亡人的祭品,亡人在九泉之下还有知吗?

作于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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