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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间伊始(第2页)

“倒也无妨。”

庄天河有本《孚婪集》,讲录戏伶瞋痴。收录九天凌霄殿,撰者多为凡人老妪。青绢刺字:吊楼钟鼓。伶官对立两旁,扎头白,卷红宽带。

初看书中注释颇多,随手翻过几页。莫不是红粉骷髅,揖首陪笑。曾戏言,“山川精怪,成云降水。”

庄天河招过侍者,头重脚轻。靠近有处浣溪地,年前总是阴雨不停,昏沉时在车上看见拉走随行的猪羊,蓑衣人顶笠帽提鱼篓,总角小儿嘴角上牵——

雨雾蔓延,上空的鸦群无头游荡;房檐落石,横木断裂。帷裳内窥见的微弱灯火正熊熊燃烧,伴着石板路霉斑的黑色野草发荣滋长。庄天河按住侍者,他细微感受到一处凸起,一阵翻涌细浪席卷而来。

侍者压腿打马状,弯腰解带,扔掉筒靴。细柔的目光过于虚假,庄天河放开后有意端详他的面容。庄天河手背拍在侍者耳后,才任由身体在侍者心脏处停留,仔细嵌合,手指不止的向上刺入。

“哼哈。”

适才睁开眼,斑驳的光影显出形状,庄天河放开手屈腿靠拢,直定追着满厢的黑色絮影脚腕上翘。帷裳被风切断,陆续走过的人影虚散,推开车门只见一块剑痕深入的石碑。周身蜿蜒出几条长道,远看只有几处线条潦草的石板屋,斜角处土堆盘高,正插入——桃花源。

胭脂娘子带路,庄天河跟在身后,偶有附和。花草冷后的芳香格外爽利,庄天河累了会停下,胭脂娘子也会顺着放缓步子。一路上绿影斑驳,靛色块打落水中,庄天河被推着往前走。

拦路是道黑色厚影,庄天河抬眼看天,与胭脂娘子转身顿首,对立两边。

“是第三门。”

胭脂娘子的玻璃珠曾经碎裂,走近会闻到草木的芳香。庄天河与胭脂娘子相隔不远,在她脚步轻移时,往前走了会。

——真是不小心。

胭脂娘子是‘桃花源’的称谓,旧时老者会采撷胭脂花放在床头。

传说胭脂树果实累累。

庄天河轻抱住身体,昏昏欲睡。

秀山城仍是安稳,茶楼叫座不断。弦索胡琴开场,有了段谋生的折子戏。胭脂娘子走上前来,卸下左手的金鳞腕甲,摘下头上的鸾凤金钗。她是想趁着年关将近,为后院的女眷添些木炭瓦炉。

黑影是道‘第三门’,是地府的通天路。胭脂娘子秀名“虞娘”,本是山涧农妇,浣溪洗衣曾撞见逃兵砍杀山中牲畜。跌撞跑回家中,淬刀割肉,泣涕涟涟。感念:长姐明慧妍丽,通琴擅文,逸态翩若飞燕游龙。

——我原是比不过。

“夜里凉寒。”虞娘咬破指甲,于曜石墙涂画。每频频回望,便见她又苍白一分。

庄天河听她说话总做好应声的准备,他总是不能拒绝夭儿的临终善言。因自身粉饰矫正的‘缘’太过辣心,庄天河时存一颗“真心”。

“原是虚掩着,得不了实体。后这顽石跑出地界遭罪,多生出因果报应。每到这个时候,就剩一团黑影……却是挡着难看。”

她哭脸时脸色下坠;然莹莹暖光,也不喜冷光凛凛。庄天河收回眼,没了附和的情状。

“寻常的花草受不住寒。虞娘回时多添些衣。”

庄天河舒展手脚,衣轻裘,束予桃木簪。伸手对望入虞娘眼底,“我知你受不住,便到我身边来。”

虞娘身体僵直,悻然哂笑,踉跄着朝前倒去。业火点亮长街巷道,曜石光滑如水镜,照有人间大小事。虞娘的玻璃珠碎了,流血又流泪,推搡行人快步奔跑。

那道黑影早早有了实体,变成一堵墙,一堵可以压人的墙。它没有双手,不能言语,庄天河摸上它的身躯,它送庄天河进通天路。

那年的天灾人祸被人远远丢弃。一人站于火中,百万人浮漂江野。雪中飞鸿,横死高台。

庄天河丢了那本《孚婪集》。仰看佛陀垂目。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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