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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不知不觉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生活初步安顿下来了以后,我的目光就从家转向了荒原,一天又一天,我对荒原的探索和漫游正在不断地延伸往塔拉周边更远的区域,因为我开启了对荒原的勘测工作。

对于我即将开始的这份新事业,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但是也充满了恐惧。从第一次踏上塔拉开始,我就决定未来把自己安放在这里。对我来说,塔拉足够隐秘,也足够孤寂,足够远离人群,这里没有人烟,没有喧嚣和嘈杂,没有令人绝望的走投无路和身不由己,正是我迫不及待想要安身的一个地方,一个天赐的理想之地!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当我一个人漫游在塔拉巨大空旷的无人荒野中时,我的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我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我不再是那个终日神经紧绷、内心慌张、行为急迫、无所适从的失败者,不知不觉间,我扔掉了面具,敲碎了外壳,因为再也不用生活在别人的目光追猎中,我从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模样恢复回了一个人的自然面貌,从恐惧和沮丧中回过神来,认出了自己,现在,我甚至能在凉爽的早晨,盘腿坐在红柳枝下,若无其事地张开嘴巴去接摇落下来的干净清凉的露水,为漫游中的自己解渴。

独自定居在荒原,孤独寂寞、日复一日的生活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新奇的、美妙的,即使是野外的几滴露水也胜过琼浆玉液。塔拉辽阔、苍凉、杳无人烟,但是它神秘、蛮荒、充满了想象,我非常适应一个人在荒原上的孤独生活,荒原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家的记忆,我发现,我自然而然地就爱上了塔拉,它越荒芜,我反而越觉得自在,我真希望以后的日子,我都能一天天的这样过下去,那么,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为什么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会在我遥望大漠的某一个瞬间忽然浮上心头呢?

因为当我的内心获得了短暂的安稳之后,感性的浪潮退去,理智和思考重新回到了我的心里。

我需要尽快开发塔拉,把合同约定的土地尽快开垦出来,才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农场主,保住我对塔拉的所有权。但是,垦荒现在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买下这片土地,我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包括自己唯一的住所、父母去世后我一直没有舍得卖掉的老屋,甚至像一块手表这样的私人物品,但是对于开发所需庞大资金的初步预算来说,它甚至只能勉强支撑其中的三分之一,怎么使用它,让它能维持垦荒的初始运转,经济压力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横亘在我心上。开发塔拉,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开始,既是生存的需要,也是重建新生活的需要,但是,我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我没有准备好用来开发的足够的钱,对农业和种植知识也几乎一窍不通,我的新事业该在什么时候展开?怎么展开?我茫无头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如果我不能完成初步的开发,让塔拉从荒原变成农庄,进入良性发展的轨道,我对塔拉的拥有就是暂时的,我迟早还是会在某一天里失去它。所以在漫游中,一种对未来的担心常常让我不由得就陷入了忧虑之中。每天,当我走出家门,面对无边的芨芨草草原的时候,我就从最初的喜悦中清醒过来。重新拥有了奋斗的资格,噬咬内心多年的焦虑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但是,它依然存在,命运再次给了我机会,我真的还有能力把握住它吗?未来,是获得成功,实现命运的逆转还是又一次一败涂地被生活彻底抛弃呢?我不敢深想,我问自己,你还能经受住再次失败和失去一切的打击吗?答案是否定的。

我开荒的法定区域主要集中在房屋的北面荒原。从房屋向南半公里处的地方开始算起,在我的房屋西面有一个将近两公里宽、三公里长的完整的芨芨草带,这个草带上三分之二的优质土地基本是一个整体,也是我准备初步开垦的目标,其他的土地沿着这个草带向西面和北面延伸,但是地块都不够规则也不太方正,大大小小的相对零散。在没有正式开垦之前,我需要踏勘荒原,尽快地熟悉和掌握自己领地内的所有情况,只有我在内心里对塔拉的一切都了然于心,感到能够把控和掌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才能真正地定下心来正式开发它,把自己的未来命运交付给它。除了大沟东面的旷野暂时不去勘察以外,我决定对草带南部、西部和北部环垦区周围的所有地理和地质情况展开勘测,尤其是对领地内水源情况的踏勘。现在,这片了不起的荒野属于我了,我希望自己无论是从内心还是知识储备上都能够做好充分的准备,有能力拥抱它给予我的新生活,除了晚间的阅读,白天我基本把时间都花在了户外的实地考察上。

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大地微风习习。

我留下蔷薇看家,自己背了一壶水带了一点干粮就带着雪花一起出发了。今天我们开始正式踏勘荒原。尽管是五月的天气,我还是穿了一件厚外套,沙漠里早晚的温差很大,凌晨只有十几度的样子,需要穿棉衣,但是到了正午,温度往往会快速升高到三十度左右,打着赤膊也不会觉得寒冷,即使戴着草帽,仍然能够感觉到阳光的刺目。当我们沿着巨大的干沟陡峭的悬崖边一路南行的时候,雪花兴致勃勃地在我前面奔跑,沙漠的白日里骄阳如炙,空气非常得干燥,一天里唯有凌晨是干湿相宜的好天气,因为日夜温差巨大,长夜骤降的冷气在荒原上空形成了稀薄的晨露,这一点珍贵的湿气舒缓了长日暴晒造成的紧绷感。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春季的凌晨是美丽的。清冷的气流在远方连绵起伏的沙丘上空凝结,形成了片片白色的雾,这些雾弥漫在沙垣的上部天空,洁白飘逸,日出前暗淡的光线被深蓝的天穹的颜色吸收和返照,弥漫出带着一点点紫色光芒的晨霭,这让沙漠里的天光清澈如水,大片大片的青黛色让一座座沙丘变成了一条条游动在蓝色瀚海里的巨鲸,它们高耸的黑青色的背脊雁翅排列,逶迤远航,游向地平线上还在酝酿中的明亮的玫瑰色的光晕,让整个大漠变成了一幅色彩浓烈的巨幅油画。随着天空愈加敞亮和高远,因为地势高低不同,光线在大地上形成跌宕起伏的明暗线条,像流水一般舒缓起伏,在五线谱上奏响了柔美的愉悦天籁,赤、橙、黄、绿、青、蓝、紫等不断变幻的色彩把沙丘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浓墨重彩的城堡,犹如用灵魂拍摄的心灵大片,令人叹为观止。

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扩充到了无限大,我不知道要是画家王希孟在此——这些年来,事实上从美院毕业投身商海以后,我早就已经把他们全都忘记了,要是画家王希孟在此,这个大宋朝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用他的神来之手会不会画出另一幅《千里江山图》来呢,因为此刻的我就有强烈的绘画冲动,我真想泼翻所有颜色的油彩在时空的巨幅画布上,在我眼前的天空和大地上,像王希孟一样,把对宏伟和辽阔的理解,对生命极度丰腴和绚烂的诠释,都倾注进生命里的青和绿上,挥洒在我面前无边无际的辽阔上,因为在我的眼前,格调迥异的蓬勃和绚丽正在我的视野所及处上演。

我一边倾听着灵魂中的狂涛排山倒海般的呼啸,一边欣赏着高空的风给大片云山带来的翻卷自如的变化,对大自然的无限壮丽和广袤,内心里产生了情不自禁的崇敬之情:大自然是人类灵魂的导师,是一切法则的引领者,世界是一个物竞天择的竞技场,也是崇高和信仰的天堂;真正的给予都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就像星辰、空气、自由,就像爱。

广袤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辽阔、寂静、苍凉,大自然日夜流转,四季轮回,万物自然而然地孕育、生长、成熟和凋亡。在这样的地方,我感到自己的心灵得到了释放,从世俗生活的逼仄和忧虑中暂时解脱了出来,人生万物间,是唯一追寻生命的意义和思考人生价值的存在,当面对广袤的自然,会唤醒自我意识,感受到自我的可贵,情不自禁地生出和万物同出一脉的庄严感。

同样的俊逸出尘,沙漠的凌晨画卷和元代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给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从前在美院的时候,每每临摹他的这幅画,我总是觉得,只有人老了才会喜欢那样的格调和才情,但现在还算是青年的我就已经疲惫万分,不知多少次地想要轻舟江海度余生了。身体的老是自然规律的产物,而社会催人老,无关年龄,老的是心灵。沙漠荒原绝没有“长川不是春来绿,千峰倒影落其间”的柔美和旖旎,但是,它用荒凉开拓的极限之美缔造出了同样的超然物外和尊贵。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美和生存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些和生存没什么关系的存在却最终决定了人生命的质量和灵魂在人世间的命运。

雪花在我的前面四处奔跑着,看得出它非常地兴奋,它比我更急于探索和熟悉这片新家园,它的积极和欢快情绪也传递给了我。我一边注视着荒原上日出前明显的光线变化,一边尽量加快脚步,跟上雪花的节奏,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进入了沙漠腹地的更深处。这个时候,凌晨清澈如水的天光消散了,大漠褪去了光影打造的奇幻之美,回归了荒芜和平淡。王希孟和黄公望都隐没在

明亮的天光里,我的面前,呈现出无边无际的苍黄色的旷野,白昼正式来临了。

沙漠鹰出现在高空,它们在日出前的蔚蓝天空上盘旋着,黑色的翅膀展开,我能分辨出其中的一只是棕尾鵟,它飞得很低,在一片大沙丘上空悬停,我能看清它展开的翅膀上有一圈圈炫目的白色环纹。

在离家大约一公里远的南部荒原上,大片大片的小沙丘和红柳梭梭慢慢消失了,就连囊果苔草也渐渐稀少起来。数量不多的稀稀疏疏的驼绒藜高度缺水,统统颜色惨淡,灰扑扑地趴在地上,今年新生的枝条也显得老气横秋,不走到跟前看,还以为是去年枯干了的草棚呢。地势低洼一点的地方生长着小片小片的麻黄草,它们的枝条也同样灰蒙蒙的,像芨芨草一样长成了蓬乱的一大窠,因为缺水,每一根新抽出的枝条也都是暗淡的灰绿色,绿色一点也不娇嫩不显眼。

麻黄草是药草,可以消除浮肿,治疗风寒感冒,从前离我们一百多公里的克市制药厂收麻黄草的时候,我们的连队里有些人专门驾着毛驴车去戈壁滩上打麻黄草,如果能找对地方的话,一天可以打一大车,赚到不少钱。

但是这里实在是荒凉,就连最耐瘠薄的苦蒿都长得细脚伶仃,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麻黄草倒是有几片,但是草的个头都没有长起来,植株又矮又瘦,黑黢黢的,草棚也不大,没有集中采集的价值。越往南走,苔草越少,沙漠越蛮荒,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植被越少的地方,土地越贫瘠,盐碱也越深厚。我不禁想起古茀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就明确告诉过我,这片荒地越往北去,土质就越好。

在离住处大约两公里远的地方,地表开始高低起伏起来,有的地方出现了断崖般的裸露着巨石的沙丘,庞大的沙丘群落替代了温情脉脉的平原旷野,巨大的风蚀城堡盘踞其间。这些深沟巨壑看上去非常壮观宏伟,我们下到了谷底。平地上,沙土的颜色泛白,远远地看去,就像盐湖边大片大片的盐碱地,这里也确实随处都是碱土,多数地方的盐碱在地面形成了硬硬的虚壳,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粉碎的碱土灌满脚踝。我在相对平缓的地方还发现了似乎是河水流过的痕迹,貌似河道的过水处土地板结,布满横七竖八的大大小小的裂沟,不知道是真的有河流曾漫流过这里,还是雨水淤积后阳光暴晒的结果。

这一片风蚀地貌和乌尔禾的魔鬼城很相似,但是规模小得多,也没有魔鬼城那么丰富的造型,巨大的石山显得比魔鬼城的风蚀城堡还要峥嵘一些,不像魔鬼城那样覆盖着厚厚的黄土,大沙丘也没有那么多,那么密集。

风蚀地貌之后,我的面前重新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旷野,举目四望,黄沙漫漫,一个个坚硬无比的枯死的梭梭桩子凸起在沙地上,沙土里半埋着梭梭枝干朝天竖起的锋利的尖刺,我被一具半倒卧在沙里的白惨惨的动物尸骨吓得一凛,观察了半天,巨大的胸腔骨骼绝不是狐之类的小动物,不是黄羊就是鹅喉羚,随后在不远处我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大羊角,这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里是真正的荒原,坚硬的地面把脚底板硌得生疼,让我步履艰难,难怪古茀从他的农庄开车来的路上要刻意绕开这段相对直线距离较近的道路,而选择从横向一公里外的地方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开到我的荒地上,这样的地面什么小车都不敢上去行驶。路面难以行走,考虑到我以后也大概率不会向南那么远的地方开发土地,而且越往南走,土地越贫瘠,自然环境越恶劣,根本也不具备开发的条件,所以在南行了大约四五公里的样子以后,我就带着雪花返程了。

回来的路上,太阳已经高悬天空,气温快速地升高了。早晨朝阳未出时五颜六色的美丽大沙漠现在成了一片白光耀目的荒原,沙丘、稀少的植被、倒卧的梭梭根桩,都被骄阳暴晒,我热得脱了外套绑在身上,只留下贴身的内衣,雪花也没有早上出来时那么活泼了,它跟着我的步伐走,不愿再四处游逛,一个早上的考察它跑累了,其实我自己也感到筋疲力尽。

回来的路上,我们从西南方向转了一个弯回程,为的是避开风蚀地貌那些巨大的风蚀城堡和坚硬的棘刺丛生的苔原,我没有力气再翻越它们。西南部的植被要多一些,路也平坦一些。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柔软的脚掌上扎了一根刺,疼得它脚不敢踩地,我手里没有针,只好找了一根坚硬的荆棘利刺充当细针帮它把大刺挖了出来。雪花腿瘸了,它一步一拐,脚不想沾地,也不想行走,速度大打折扣,骄阳如火,饥渴难耐,从望见小屋开始,我不再绕路,从

西南角直插过荒原走回小屋,为了加快速度,离家最后的一公里,我基本是硬抱着雪花走回来的,它已经是一条成年的大狗了,累得我胳膊酸麻,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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