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叔山梧却没再言声,似是不想让她难堪。
二人沿着小径缓步而行,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男人束紧的黑色衣袖与她飘拂的轻纱帔帛不时相触,硬挺与柔软刮擦,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就在郑来仪觉得他们能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前厅时,叔山梧再度出声。
「所以姑娘当真认为门阀背景不值一提,真心相待才最重要?」
四下阒然中,郑来仪的声音冷如霜箭。
「当然。」
她抬眼,极致冷静地,「不过这是我一家之言,视真心如草芥者,也是有的。」
叔山梧终于看清她的眼睛,和她的声音一样,质洁冷傲,如天上孤悬的弯月。
只是深色的瞳里带着浓浓的距离感和……敌意。
他对敌意并不陌生,猜测她反感的是今天的场合,还有被父母安排生出的反骨。
「你说得对。」叔山梧点头认同,神色坦然。
郑来仪扬着头,见他并无半分领受自己指责的自觉,拳头攥紧,语气益发冷了:「霁阳一战,二公子立下跳荡大功,还未来得及恭喜。」
叔山梧漠然道:「恭喜二字,今日这府中听过太多次。」
他的视线投向花园那一边,喧嚷的人声被矮墙阻隔,只有一盏盏烛火将夜幕映出热闹的红色。
「——喜的是他们,霁阳与这喜悦,并无半分关系。」
郑来仪心中一动。
曾经她在山中一见锺情的叔山梧,少年飒爽,骄傲肆意,却在霁阳一战后,可见地失去了明亮的底色,整个人沉寂下去,变得日益乖戾丶阴暗,愈发难以接近。
此时的她,似乎窥见了几分玄机。
「我曾从别处听说过霁阳一战最后的惨状,城中最后补给皆空,竟然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她轻柔的声音带着凉意,如匕首现于图穷,「——所以二公子的师父颜司空他……最后真是自刎的么?」
叔山梧抿紧的唇一瞬间失去血色。他五官本就深邃,此刻眉眼间阴影更重了几分。
这样的他郑来仪并不陌生,此时却没那么害怕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似蝮蛇释放完毒素,淡漠地旁观受害者暴露无遗的脆弱。
第18章他们靠得很近,远远看去,便似交颈一般
漫天黑烟,火光冲天的霁阳城,幸存者沦陷于劫后重生的喜悦中,战士们脱去身上的盔甲,扔掉手中的兵刃,大声的哭笑,嘶喊,嚎叫。
叔山梧在癫狂混乱的人群中猛地回身,师父一身鳞甲站在城墙高处,鬓发缭乱。
颜青沅手持陌刀,嘴唇喃喃翕动着,除了叔山梧,无人顾全到他的异样。
他的师父将长刀横在颈边,空茫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劫后馀生的霁阳城,而后阖上眼割破了自己的喉咙。